教育現場/那些季刊教我的事
翁麗淑 / 本刊研究教師、新北市鷺江國小教師
前幾年我陰錯陽差成了自然與生活科技的科任老師,原本就相信「生活無處不性別」、更相信可以「課程無處不性別」的我,也因此必須挑戰在自然科學中融入性別平等教育議題。但在實際備課後,卻有了新的困難,我除了延伸加入女科學家介紹外,幾乎找不到其他的切入點。
建立科學新典範
很高興我立刻想到找《性別平等教育季刊》求助。蔡麗玲老師寫的〈性別議題融入自然科技教學的五個科技概念與策略〉是我主要的指引,文中提到的五大教學策略,包括:(一)教學時以「女科學家」為例來指稱「科學家」、(二)運用「創意」以避免複製性別刻板印象、(三)科學詮釋避免人類中心與異性戀中心,並應強調「性別多元」、(四)避免再製科學權威,強調科學是可以除錯的、(五)避免強調男女大腦不同,應強調「人要做大腦的主人」(蔡麗玲,2014),皆是教師如何在自然科學中融入性別議題的重要提點。
這五大策略之首,便是女科學家典範。當時五年級康軒版每一單元幾乎都會介紹一位相關領域的科學家,只是清一色都是男性,像是郭守敬(康軒版五上第一單元「觀測太陽」)、哥白尼、伽利略(康軒版五下第一單元「美麗的星空」)、林奈(康軒版五上第二單元「植物世界面面觀」)、拉瓦節(康軒版五下第二單元「燃燒和生鏽」)、牛頓、虎克(康軒版五上第四單元「力與運動」)、勞倫茲(康軒版五下第三單元「動物世界面面觀」)、貝爾(康軒版五下第四單元「聲音與樂器」)等等;也難怪許多倡議性別與科學的前輩總要大聲疾呼,我們亟需更多女科學家典範。對我而言,這個策略最重要的提醒是,舉更多女性科學家的例子,並仍以「科學家」稱之,不將「女性」認為是科學家中的例外。
當時我在相同領域中舉出的女科學家例子,有天文學家亨麗艾塔.勒維特、植物化學家吳嘉麗、瑪麗安.皮埃爾萊特、物理學家吳健雄、昆蟲老師吳沁婕、海蒂拉瑪等等¹。不過,在執行了一個單元後,我還是改稱「女科學家」了,主要是因為,每次額外的舉例延伸,都是為了挑戰課本及大部分學生的認知,即「絕大部分的科學家都是男性」(我自己也是,念得出來的大多是男性);我希望可以讓孩子確實看見「女科學家」。
[1]由於文中提到的幾個例子皆已累積一定研究成果,以下僅提供幾筆簡易資料供讀者參考:
・勒維特:〈女性與天文 改變我們宇宙觀卻鮮為人知的三位女科學家〉,https://www.bbc.com/ zhongwen/trad/world-54101863
・吳嘉麗:〈台灣女科技人的一天 DVD:第一輯 當科技遇見性別─植物化學家吳嘉麗〉,https:// www.youtube.com/watch?v=ohDoJy5zCJ4。
・吳健雄:〈吳健雄博士小傳〉,https://www.wcs.org.tw/wcs_dr02.html
・吳沁婕:〈我是昆蟲老師 我是女生 吳沁婕〉,https://tw.appledaily.com/life/20190807/ YPROY7GV4DAV7GQHGILMUYXHEU/
而在第一個學期結束前,我也跟學生進行了一場「為什麼我們認識的女科學家這麼少?」的議題討論,從前面舉例的那些「女科學家」們的成長背景、重要他者(譬如家人、師長)的支持、社會風氣、文化慣習乃至基本權利開始,耙梳一個「女科學家」的養成,可能需要面對哪些社會結構加諸於女性的責任與難題,以釐清現象背後的可能成因;此外,亦提醒學生注意教育本身的再生產性:不具性別意識的教科書,總是一再複製已知的男性科學家典範,循環累積之下,我們不但對「女科學家」缺乏認識,還可能讓那些想成為科學家的女孩們覺得自己「不正常」。
綜合以上,社會結構致使的性別困境(包括缺乏資源、與社會期待不符),以及教育對固定性別形象的複製(缺乏可依循的女性典範),造成了女科學家確實比男科學家「少」。然而現在有些難題已經解決或改變了,在更平等的世代,應能期望以後有更多女孩成為科學家,或者有更多女科學家的身影進駐大眾的視野。
察覺科學知識中的性別偏見、歧視、人類中心與異性戀中心
五個策略中另外兩個重要的策略──「運用創意以避免複製性別刻板印象」、「科學詮釋避免人類中心與異性戀中心,並應強調性別多元」,這兩個提醒讓我在備課時,發現許多教科書可以改進的地方,不是那些科學知識內容,而是在範例或圖片中所呈現的性別刻板印象,或理所當然的陽剛氣質。像是談到「力與運動」的單元時,所舉棒球、拔河的例子,圖片中的性別都是男性;而舉例中有家事或照顧情境的,圖像則都是女性。我的作法便是在言說時,刻意地翻轉性別,很多時候會有意外的效果。像是我說「這個小花在打棒球的時候……」便有學生會糾正我:「老師,這個是男的啦。」但也有其他學生幫腔:「誰說男生不能叫小花?!」更有學生說:「女生也可以打棒球啊!」然後有人回應:「女生是打壘球啦。」接著又有人反駁「女生也有人打棒球喔!」……我最終的目的當然不是要討論運動性別,但看到學生鬆動既有的性別框架就覺得開心呢!
其實找出課本呈現的科學知識中的性別偏見是很難的,但看到科學的陽剛性和異性戀中心卻很常見。像五下談到基因代代相傳時,會用異性戀漢人中心的家族表來呈現,記得當時我便輕描淡寫的說:「我也不懂為什麼要用這個家族表來舉例,像這個女兒看起來跟爸媽一點都不像。」同學們會開玩笑地回應:
「她是撿來的啦。」我便會藉機補正:「現在撿到小孩不可以自己隨便帶回家養喔,領養是需要有法院的程序的,我覺得領養很好。」當然也會有學生故意歪樓:「她可能是小三生的。」有這樣的說法,我就有機會可以談家庭的多元。我會認真地回應:「現在很多家庭都有很多不同的變動和組成,有可能領養、寄養,也有繼親、重組,當然也可能同性雙親家庭……每一種家庭都值得幸福!」我相信家庭概念的鬆動能讓許多不同家庭來的孩子有更自在的認同,也讓一般家庭的孩子有機會認識課本之外的世界。
在陽剛性上,教科書中的科學知識也常以軍事主題為例,五上的「力與運動」就以古代戰爭的投石器為例,同樣是談力,我便舉了「雨刷」的例子,不但貼近生活,且是女性的發明。
挑戰科學權威,建立以自己為主體的科學
「避免再製科學權威,強調科學是可以除錯的」這是五個策略中提到,值得一再提醒學生的態度。文明的進步來自於懷疑和挑戰,所以我總是不厭其煩地鼓勵發問與質疑。這是很重要的科學精神,偏偏也是在孩子學習過程中時常欠缺的。在以課本為尊,崇尚權威的校園系統中,幾乎很難培養孩子挑戰權威的勇氣,但在我的課堂裡,會一再地鼓勵提問,甚至是天方夜譚的各種想像,只要不是攻擊或歧視,就不會被糾正或禁止。而我總要一再提醒自己必須承擔教室裡,秩序較難控制的氛圍,才有機會打開更大的空間,維護孩子們那一點點自主思考的幼芽。
在閱讀蔡麗玲老師文章的同時,我也順道閱讀了同一期的〈生態女性主義融入自然科學教學〉(許淑婷,2014),並更加警覺環境議題,以及教科書中的開發主義。像是六下「能源」單元,就不能只是看到能源帶來的文明與便利,也要提到我們因為開發能源所破壞的生態和相對應的成本;而五上在介紹不同種類的植物時,也應該要列舉原生種植物,以期在生物多樣性上提供一些不同於常見外來種植物的樣本。雖然文本並沒有提到這些,但在性別運動中的鍛鍊,讓我有機會長出旁徵博引的有機思考能力,我相信《性別平等教育季刊》即將百期的累積,可以讓更多老師有這樣的機會。
在探索科學與女性主義時,又讓我更往前找到了29期「科技教育渴望性別」的專題文章,其中蔡麗玲老師的〈朝向性別容納式的科學〉,爬梳了歷代各家對於女性與科學的辯證,對正在思考自然科學教育的我非常受用。文中提到「性別容納式的科學」所含納的不只是性別,還包括族群、階級、宗教、性傾向的差異等等,在教育現場,不但要尊重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學生,更要鼓勵他們挑戰科學正統,了解科學的多元文化特質(蔡麗玲,2004)。也就是不只教導學生科學知識本身,更要教導學生看見科學知識的社會文化建構。也許這個走向符應了我比較擅長的領域,也因此讓朋友批評我的自然課上起來很社會學,但這樣的歷史思辨,讓我在方向上有一種篤定和享受。
雖然真正落實教案仍有一定的難度,但我願意嘗試。在學期末,我們進行了一個盤點科學知識的活動,我列出三年級到五年級的自然與生活科技領域目錄,邀請大家對這樣的編排評論,並試著回想:你是不是還有很多小時候曾經的好奇和疑問還沒有得到解答?是不是有在學什麼的時候覺得好無聊?太難?或太簡單?有了自己的感覺後,我們是不是可以來調整一下這個目錄?沒錯,每個人都不同,可能會有不同的期待與追求,所以我們有沒有機會產生一個你自己的科學知識架構呢?在這樣的過程中,辨認原本教科書目錄期望我們認識一個怎樣的科學世界,也找尋自己在科學中的位置。我期許大家,也許我們不必然要成為科學家,但絕不要減損了自己探索這個世界的熱情,任何性別都是。
時而休閒式地翻閱,時而尋找教學的養分,閱讀性別平等教育季刊的過程中,常常有令我驚喜之處。這一年自然領域的備課與教學經驗,不但滋養了我的課程,也讓我在與學生互動實踐的過程中,照亮了一段屬於自己的科學與性別之路。
參考文獻
- 許淑婷(2014)。生態女性主義融入自然科學教學,性別平等教育季刊, 66,47–53。
- 蔡麗玲(2004)。朝向性別容納式的科學,性別平等教育季刊, 29,13–26。
- 蔡麗玲(2014)。性別議題融入自然科技教學的五個科技概念與策略,性別平等教育季刊, 66,5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