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新知Ⅱ / 女子不一樣的求學與成長經驗
賴少偉/國中教師
4年前我任職於國中，擔任九年級的班導師，班上的一位女學生跟我抱怨，說她很不喜歡穿短裙，每到夏天要換季的時候，她就覺得十分苦惱。當時班級的規定是，每周有兩天要穿制服，這兩天她都會覺得很煩，甚至有點憂鬱而無法認真上課。
這讓我回想起十幾年前自己念國中的時候，班上也有一位女同學身處一模一樣的情境，每到夏天制服換季的時候，她就開始煩惱要穿裙子去上學，同學們不但會「看好戲」地取笑她，甚至會有同學「開玩笑」地掀她裙子。這位女同學的抱怨提醒了我，十幾年來，我的身分已經從國中學生轉變成國中老師，教育現場仍然沒聽到學生真實的心聲，沒能解決學生面對制服的困擾嗎？
因此，在學校定期召開的導師會報上，我以導師的身分與行政同仁們討論這件事，主要的對象是學務主任和總務主任。我問道：「我們班上的女學生說穿制服短裙會導致她的困擾，我相信這不是個案，學校是不是可以協助解決這個問題？」幸運的是，其他老師們也都很樂於站在學生的角度思考，提出各式各樣的解決方案，包括：「能不能在夏天穿制服長褲？會不會太熱呢？」、「一週五天都穿體育服好嗎？家長會不會來不及洗？」、「如果平時都穿體育服，那畢業典禮能不能穿體育服參加？」如上述的例子，會議過程討論了許多有關於服儀的規定，以及在執行上很瑣碎的問題。但因為這些討論都還侷限在某個性別的框架下，所以這些折衷和妥協的方案其實都未能讓人滿意。
於是我拋出另一個想法：「女生可不可以穿男學生的短褲上學？」學務主任回答：「不行!因為女生穿男生版型的褲子會很醜。」
我再追問：「那如果她就願意醜呢？如果她寧願醜也不想要穿裙子，穿短褲對她來說比較自在，我們可不可以給她選擇的機會？」學務主任答覆：「不行，因為這破壞了本校的服儀規則。」
在會議的最後我說：「讓學生安心上學是老師和學校的責任，如果學生會被服裝給困擾，無法安心上學，那我們該一起去解決。既然學校不讓她穿男生的短褲，能不能請總務處協助，詢問廠商能不能設計一件女版的制服短褲，讓我們的女學生有所選擇？」
兩三周之後，總務主任跟我說他去詢問了廠商，但是廠商回覆他「全臺灣沒有任何一間學校有設計女版的制服短褲！」當時我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查證這句話的真偽，不過以我腦中僅有的印象去回想，確實沒看過女學生的制服短褲。然而，我不服氣廠商給了這個看似合理實則推託的答案，一直想要找出適切的反例來回應廠商。我腦中浮現的是兩個例子：高爾夫選手曾雅妮以及女童軍（不過後來查證女童軍的服裝以裙子更為常見）。雖然能搜尋到的例子很少，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做呀！我繼續請主任幫忙，看看能否把這個列為下次制服廠商招標的條件。但因為當時我們制服還有許多庫存，要等賣得差不多之後才能再招標。
後來因為我要出國進修，所以申請了留職停薪。雖然那位女學生已經畢業了，但我腦中一直掛念著這件事，而且一直抱持著「真的沒有任何一間學校製作女版的制服短褲嗎？」的疑惑。當時我逢人就問，「你們學校的制服款式長怎樣？」後來還真的問到了一所位於桃園的國中，他們有設計女版的制服短褲！當時我就打算回國後要把它找來給主任和廠商做版型的參考。
想不到後來事情發展得很順利，一年半後我回到學校復職，一直惦記著要在什麼時機再跟主任提起這件事。不過某天我在上課的時候，赫然看到有位七年級的女學生穿著類似褲裙款式的制服短褲。啊！原來當初在導師會報上的討論真的有受到重視，主任也記得在招標時增加了這個條件，而廠商也確實為本校設計了一款女版短褲。就這樣，我們學校的女學生有制服短褲可以選擇了！
這個改變在校園中其實不太起眼，因為每個班可能就只有一兩位女學生會選購制服短褲，不認真觀察也不會發現有什麼太大差異。但這個小改變其實就尊重了每個學生的喜好和選擇，不用再因為性別的框架而限制、困擾自己。事後，我寄了一封電子郵件給當初向我訴苦的那位女學生，「謝謝妳當初有勇氣找老師討論妳的困擾，現在跟妳有相同困擾的學妹們有短褲可以選擇了。」結果，她說她其實不太記得有跟我說過這件事，不過還是很開心自己能夠促成這個改變。
有時跟朋友聊起這件事，才發現這個困擾蠻能得到女生的共鳴。女生在國中階段穿短裙的確有諸多不方便，例如沒辦法騎腳踏車、在樓梯走動很容易被偷看、要爬上爬下擦窗戶很不方便、另外穿安全褲非常悶熱、或是有白目同學愛來掀裙子當玩笑……等等。有些性別意識較強的朋友更批判：要女學生穿裙子就是再次凸顯了性別刻板印象、穿裙子就是要讓女學生當個「文靜的小乖乖」，不能跟男生一樣活潑好動。是啊！當我們的公民課本裡不斷強調要破除性別刻板印象，但是在服儀的規定上卻又那麼大剌剌地要求男女有別？
因為這些回饋，讓我意識到這個小改變的確具有很重要的性別意義，讓女性有自主選擇的權利，不再因為一件裙子而受限。這件事不只是在對抗學校內的性別刻板印象，其實也正在挑戰目前的流行服裝文化，因為正式的女短褲本來就不常見，可能也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廠商當初才會宣稱全臺灣沒有任何一間學校販售女版制服短褲。
然而，有不少女學生提到，因為擔心自己露出小腿不好看，所以即便學校有提供短褲的選項，她也不會想穿，反而傾向選擇較薄的長褲。由此可見，想穿制服短褲上學的女生比例並不高。那麼，如果人數很少，還值得我們去爭取嗎？
讓女生制服短褲誕生的過程，對我來說，其實十分類似通過同性婚姻法案。改變之前，大部分人可能會很抗拒，甚至以為會有什麼毀滅性的改變，例如學生會變得不男不女、學生在服裝上會搞怪、學生只把心思放在服裝上等等。但實際上，上述這些都沒有發生，只是單純讓少部分有需求的人擁有選擇的權利而已，而這樣的選擇權，完完全全不會影響到其他人。愛穿短褲就穿短褲，愛穿裙子的人一樣可以穿裙子，即使是少數，權益也不該被忽視。
這件短褲的誕生，不需要高舉性別平等的大旗，亦沒有張牙舞爪的抗議畫面，過程中需要的是願意傾聽學生煩惱的導師、願意為學生著想的行政同仁、願意發揮設計創意的制服廠商，每個角色都「願意」，就能促成這個溫暖的小改變。最後，所有的學生都會因此學到，這個學校會尊重學生的個別差異，會擁抱各種多元，並給予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