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平季刊精選輯 II：太空人與小紅帽／藝術媒材與性別教育
鍾佩怡｜時任花蓮教育大學附設實小教師
楔子
某老師（苦思狀）：每天都用一樣的教科書，好膩喔！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課堂更活潑呢？
爸爸（煩惱狀）：唉！安美最近老泡在沒有營養的小說堆裡胡思亂想，真令人擔心哪！
安美（憧憬狀）：好想談戀愛喔！現在雖然沒機會過情人節，看小說作作夢也不錯……
正在喝三合一咖啡的我（幻想狀）：咦！如果羅曼史可以變教材，上起課來不知會怎樣？
構思
一、就像羅曼史情節
就像安美一樣，很多人會在閒暇時看看羅曼史小說[1]，然而您可曾想到過，看似唯美浪漫的羅曼史不只是無關現實的愛情夢幻喔！它其實隱藏著諸多值得討論的性別議題呢！就讓我們先來看一場愛情劇碼吧！
[1] 這裡所説的 「羅曼史」是指自1990年代以後，國內的出版社如希代、禾馬、萬盛、新月、林白、飛象文化等公司大量生產的各系列言情小説，例如：萬盛的荳蔻系列、禾馬的珍愛系列或飛象的非限定情話系列等等。這些羅曼史的內容情節多依循一定的愛情模式發展，且即使過程曲折，最後也多以喜劇收場，而不管是從租書店、網路上或是讀者群的調查統計均可發現，這些小説頗受到中學生的喜愛和青睞。在此必須強調的是，此處的羅曼史並不包括由作家個人所產製，且具有個人強烈印記的愛情小説，例如：瓊瑤小説。
摘錄席娟《罌粟的情人》，頁33～35
他捏住她尖尖的下巴，逼她正視他的眼，一字一字地問：「妳打算賣多少錢？一輩子還是一夜春宵？」掃過她身子的眼光似乎在估量貨物的價值。何憐幽猛地閉上眼。
「不要這樣！」聲音已充分顯示出她的認輸與軟弱。
自詡文明先進的人類依然擺脫不了弱肉強食的自然生物法則！否則她今日豈會在他強勢動作下動彈不得任他欺負！他甚至不是她的什麼人！連恩客也算不上。
「我說過，妳是我的女人。」
……
「如果錢能衡量一切，我願意破例花錢買女人！但，在開價之前，妳得讓我明白妳的價值，衣服脫掉。」最後四個字輕得像呢喃，語氣卻沈重得讓人明白那是違抗不得的命令。而且他的眼神冷硬又鄙夷，以召妓的面孔看待她。
她面如白紙，雙手抓緊衣襟，更往沙發中縮，看著坐在對面單人沙發中的他。
……
他，王競堯，伸出一隻手。
「過來。」
無波的面孔看不出他意欲為何。何憐幽聽得出他的命令，而她別無選擇，只能過去他面前，身心微顫地立在他身前一步遠，然後立刻被他使力拉入懷中。
「別這樣！」她低聲斥責掙扎著；她不喜歡有任何人接觸到她的身體，尤其眼前的他巨大又可怕，一身蠻力可以讓她動彈不得。
她的掙扎在他下一步的舉動中嚇呆了！他一把扯開她制服的前襟，五顆薄弱的白扣子掉在大理石地板上四分五裂，露出了她雪白的襯衣與大片白裡透紅的肩頸肌膚！
他是個野獸！
看了這段文字，您感受到的是浪漫的愛情嗎？是男主角對女主角的愛意嗎？還是熱切的情慾互動？在進入問題討論之前，我們再看一段後續的情節：
摘錄席娟《罌粟的情人》，頁46～49
何憐幽無助地貼在門框旁，蒼白地看著他。他為什麼會在此？
「不要露出這種快要遭蹂躪的眼神。」他的笑意更顯露了，一手抓起她下巴，烙下他的印記！……他將她的雙手抓環在自己肩上，然後他厚實的雙臂不停地輕撫她背後的緊繃，使她漸漸融化，……他的舌已成功地進佔她口中，……他已完全掌控她的身體，逼迫她的思想罷工，全由他的意識來驅使。他已俘虜了她！
猛地，他打橫抱起她，走入她房中，踢上房門。巨大的關門聲拉回她一絲清醒，在全身火熱中企圖開口阻止些什麼 —
「不……」
但她能開口的也只有那麼多了！……她什麼也不能想了，只能任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身體，完全地佔有她的身體與她從不知道自己會有的熱情……
……她不明白呵……
……
她已經不純潔了！印上了屬於他的烙印；她的一生，再無其他奢想..….
二、找碴：談強暴迷失
在第一段情節中，我們可以找出哪些描述男主角的詞彙呢？「冷硬又鄙夷」、「巨大又可怕」，要不就是「一身蠻力」且「是個野獸」；而相較之下，描繪女主角的詞彙則是「認輸與軟弱」、「動彈不得任他欺負」，甚至是「面如白紙」、「別無選擇」。如此兩相對照，您發現了什麼嗎？對了，這看似熱切的畫面中，其實隱含著極端二元的性別觀點呢！作為一位羅曼史小說的愛好讀者，或許不可能板起面孔來檢視其中的性別圖像，但有心致力於性別教育的我們，可以積極地將羅曼史作一番剖析或討論，以凸顯其背後的性別政治問題喔！
像是第二段的性行為情節是在故事初始，雙方還算不上認識的情況下發生的，而王競堯在初見女主角時便宣稱「妳是我的女人」，其實在羅曼史的書寫中，這樣強烈標舉的佔有慾往往與所謂的「愛」劃上等號，同時也賦予男主角對女主角情慾表達的正當地位，但是，女主角真實的意願和感受呢？顯然在這種以男性為主導的「愛」的表達之下，女性的主體性往往是受到忽略與淡化的。
進一步來說，羅曼史的書寫邏輯常會有所謂「天生一對」或「真命天子」的預設，所以即使男主角的舉止富有侵略性，甚至粗暴無理，但是正如我們所見 「她已經不純潔了！印上了屬於他的烙印；她的一生，再無其他奢想」 — 這段緊接在性情節之後的詮釋反而是去強化兩人之間註定相連的宿命，標明女主角對男主角的歸屬依附，且將女主角的未來託付在與男主角的性關係之中，甚或是一再強調他們之間完滿的愛情，然而，這段性關係到底是在哪種清況下發生的？而互動過程中又隱含著什麼樣的衝突？這些情愛關係中極為重要的問題卻在文字所營造的 「浪漫」氣氛下給掩飾、美化了。另外，像這樣本質暴力的性表達除了被圓滿化之外，此種在抗拒下所成就的「圓滿」很容易誤導一般人加深對「女人說 No 其實是Yes」的刻板印象。而當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隨著文字起舞時，偏頗的性別認知也很可能正一點一滴地偷渡到我們的意識中呢！
因此，雖然我們並不會在看小說時嚴肅地找碴、挑骨頭，但是若要減輕父母對子女閱讀羅曼史小說的憂慮，又要正視青少年對羅曼史的喜好，滿足其對愛情的好奇與想像，也許我們可以因勢利導，利用羅曼史豐富而具象的情節，搭配某些性別議題，將故事劇情搬上課堂供學生討論，將這些透過文字營造出來的浪漫煙霧可以被稀釋、被消散，說不定對培養學生的性別政治敏銳度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喔！以下就簡單呈現一個教學設計的例子。
教學設計：關於強暴迷思的討論
一、教學重點
l.能破除「女生說『不』，其實是『要』」之強暴迷思。
2.能瞭解「在熟識或親密關係中也可能發生強暴」。
二、活動時間：一節課，大約45分鐘
三、活動方式
l.異質分組：將男女學生分開並均分為若干組，一組四至六人。
2.故事討論：請各組針對羅曼史情節作討論，並回答附帶問題。
3.師生對話：請各組發表討論結果，此時老師可留意同一題中男、女生答案的相異之處，並針對某些觀念作出澄清（請參考後文「教學指引」）
四、討論素材
摘錄左晴雯《別鬧了！親愛的》，頁147～149
董纖纖才想轉身進屋，黑暗中倏地伸出一雙手，一隻捂住她的嘴，一隻攫住她毫無防備的纖腰，無聲無息地將她拉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
是歹徒！她會被強暴！不，救命！
董纖纖非常害怕，拚命抵抗，卻怎麼也掙脫不了歹徒的雙手。
很快地，她被壓制在一棵樹幹上，雙手被反制在身後，下半身被對方蠻橫有力的身體粗魯的壓住，完全動彈不得。
接著，他捂住她小嘴的大手倏地鬆開，湊上了燙熱無禮的唇。
「不 — 」
董纖纖完全處於劣勢，任對方予取予求地吻得上氣不接下氣，腦袋瓜不斷地發漲。
「我的吻技比那個姓連的好多了吧！」上官展雲鬆口，重重喘氣的問道。
「是你 — 」……
上官展雲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再一次攫獲她的唇，需索無度的強吻。
「不 — 」董纖纖頑強反抗的把臉側向左邊。
上官展雲用空著的右手捏住她滑嫩的下巴，霸氣十足的攻城掠地，重新佔領她的唇瓣。
「不 — 」
五、問題討論
Q1：在這段情節中，董纖纖一再地說「不」，上官展雲並未因此而停止動作，你認為他們之間性行為的發生算不算是一種強暴？
Q2：社會上有一種說法認為：女生說「不」其實是「要」，她們只是不好意思或故作矜持才說「不」，並不一定是真的拒絕。你覺得這種說法是對的嗎？
教學指引：老師可以怎麼談？
一、熟識的人之間也可能發生強暴，情人或夫妻之間亦然
在報章新聞中我們不時會見到關於家庭暴力、性侵害或情殺事件，很多案例都並非發生於陌生人之間，而是在夫妻、情人、熟識的長幼或同事、鄰居之間，尤其是兒童與青少年的性侵害事件往往是熟人所為，陌生人僅佔少數。而在我們的社會中，很容易默許在親密關係中男性對女性有「侵佔」 的權力，但是其實凡是違皮個人意願的、被強迫的性行為，都可構成強暴犯罪，例如所謂的熟識強暴和約會強暴，也就是說，夫妻之間、情人之間都有可能發生強暴。
二、女生說「不」就是真的「不要」
就人格和性情的形塑過程來看，女性往往被賦與聽話、溫柔、順從和輕聲細語之類的期望，而較不被鼓勵去拒絕和反抗，相反地，男性的叛逆和抗爭則較被允許和體諒，這樣的結果反映在情愛互動的關係中，很可能致使女性不善於表達拒絕之意、害怕或不好意思反抗而不敢大聲說「不」。
在故事中，董纖纖雖一再地說「不」，但上官展雲卻似乎不聞其聲地繼續動作，這時老師可以藉由把「強暴犯」與「男朋友」這兩種身分的行為作一對比而讓學生的觀念有所澄清，怎麼做呢？老師可先問學生：「上官展雲雖然是董纖纖的情人或丈夫，但是當董纖纖要上官展雲停止動作時，上官展雲並沒有尊重她的意願而停下來，那麼他的行為與剛剛我們說的那個強暴犯有什麼不一樣？」從這樣的對比中，學生會發現這兩種行為的本質都一樣是性暴力，而從羅曼史小說的陳述邏輯來說，上官展雲因具有男主角的位置身份，因此這種強勢霸道的作風很 可能被美化成是對女主角的愛的表現，但是，在一個講求平等的現實社會中，女性的選擇和意願應該要受到尊重，女人說「不」就是「不」，任何人都不應該誤讀或漠視其感受，而每個人對於自己的感覺也都應儘量如實地發聲，避免表裡不一、模稜兩可的表達，以防止訊息被扭曲或誤讀。
關於這樣的教學嘗試，較理想的方式是利用融入課程的方式讓學生進行思辯，例如國中二年級的「公民與道德」第六課是「兩性關係與倫理」，而第七課是「衝突的處理」，就很適合運用羅曼史的案例來進行討論。而其實除了羅曼史之外，許多漫畫、日劇或廣告也都可以搭配運用，甚至適時地將相關法律知識介紹給學生，那就更理想了。總之，生活中處處是靈感，如何運用是存乎一心的喲！
延伸閱讀
鍾佩怡（2002）。《我把羅曼史變教材了》。女書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