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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之歌與女性生命史

性平季刊精選輯II:太空人與小紅帽/藝術媒材與性別教育

何穎怡|自由作家、《女人在唱歌》作者、曾任水晶唱片音樂藝術總監

Photo by Jake Thacker on Unsplash

數年前,我仍在水晶唱片做「台灣有聲資料庫」的田野採集時,聽到一首許常惠教授在1978年於阿美族部落採錄的《選婿歌》,歌詞裡用阿美族人最喜歡的食物龍葵來形容女子的美好。阿美族人形容女子美好,少用花朵,因為花朵雖美,總無百日紅,而龍葵實實在在,是日常生活裡的最愛。

後來知道阿美族人是母系社會,母親是權力的來源、土地的擁有者、食物的供給者與生命的創造哺育者,用龍葵形容女子,源自阿美族男性對女性的深層尊重。而這樣的圖像大異於我們經常接觸的主流、商品音樂市場裡,女性多受到命運的控制、也是愛情的等待者,有著被動悲觀的形象。我好奇在多族群的台灣,有多少女人在唱著不一樣的歌?而整個地球呢?女人的歌聲能傾訴哪些深刻的生命歷程?她們的歌聲又反映出多少人類迫切需要面對的議題?

懷抱著這樣的疑問,我展開了「女人之歌與女性生命史」的探索,並期盼在末來的音樂教育裡,除了美學的建立外,大家也能共同摸索音樂與人的關係,因為音樂既被視為一個民族的靈魂,它也勢必記錄了漫長的女性史,實不應該繼續被漠視。

女人與音樂──人類學軌跡

一如地球上種族的多樣化,女人與音樂的關係也是多樣貌的,取決於時代背景 , 也受制於所屬社會文化的制約。譬如非洲雨林某些矮黑族部落,女人完全不准彈奏任何樂器,而以漫步於雨林採集果實根莖時所發展出來的天籟和聲聞名於世。又睾如非洲回教世界的女人曾被禁止公開演唱,埃及史上最偉大的史詩演唱家鄔恩考兒蓀(OumKalsoum),自幼跟隨家族樂團走唱,都是女扮男裝,直到長大被西方唱片公司發掘後,才改回女裝。又譬如凡擁有吼器(bull roaer,一種象徵祖靈寄居地的儀式樂器,散見於澳洲與巴西原住民部落)的部落,女人與小孩都不得聽見吼器吹奏,不小心觸犯禁忌,可以處死。

不管女人與音樂的關係多麼多樣化,人類學家與民族音樂學者倒是發現兩個特色,那就是女人天賦的生育能力誤她們與繁生儀式和哭歌緊密連結。許多部落最大、最後的一束農作,必須由婦女收割,並有特定收割歌曲,以女人的生育力象徵來年的豐收。北美許多印第安部落的祈禱豐收祭,經常與女子成年禮合併舉行,也是取女子豐育象徵的意思。印度與塞爾維亞地區,農人碰到乾旱,會讓女人赤裸著身體拖著犁走在田中歌唱,稱之「耕雨」。

民族音樂學者並發現許多社會都有哭歌(wailing),但是很奇怪的,只有女人才能演唱,通常出現在生離死別或更生(rebiith)儀式裡。民族音樂學者認為哭歌源自嬰兒誕生時的哭泣聲,也象徵了女人生產時可能面對的死亡,只有生產時,創造生命與失去生命是同時並行的 因而哭歌成為女人的專利。台灣排灣族少女出嫁前一晚,年老族人齊聚屋中唱歌,天快亮時,新娘的母親便會帶頭領唱哭歌,以示不捨。非洲Ibibio部落男人戰死沙場,屍體抬回來後會舉行秘密儀式,由死者的妻子與族中年老婦人,用聖樹的葉子輕撫死者的性器,一邊唱著哭歌,據信會讓死者迅速更生,這種哭歌代代都只傳女不傳男。

生命歷程與全球變遷

出生──童年 ──青春期──婚姻 ──勞動 ──老年 ──死亡,這是女人不變的生命歷程,在各個生命轉折處,女人唱著屬於自己的歌,反映著時代背景,織入了歷史軌跡。遙望千禧年,女人的生命歷程仍是相同,但是做為生命的捍衛者,女性在二十一世紀面對更艱困的挑戰,因為十六世紀的殖民帝國合併後來的工業革命與資本主義,徹底改變了全球的資源,嚴重擠壓社會最底層的女人與小孩,讓第三世界的女人數世紀以來都在唱著無人聞問的悲歌。

出生:雖然女人是生命的給予者,但是在多數的社會裡,女嬰的誕生不足為喜,極端男尊女卑、強調妝奩的社會裡,殺害女嬰甚至是常態行為,造成許多國家男女出生率極端不平衡,譬如印度的女男比率92: 100,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為48.3 : 100,中國的一胎化政策讓百分之八十的女嬰在誕生前就被殺掉,印度女性學者沈恩(Amaitya Sen)因而稱殺害女嬰的行為是「史上最大規模的族群屠殺」。

童年:原始社會裡,女孩在童年時期便參與勞動,幫母親帶弟妹,隨著母親採集食物或汲水。非洲富來尼(Fulani)部落與烏干達便有許多小女孩做保姆的搖籃曲,矮黑族部落著名的水鼓音樂(waterdrum),便是小女孩帶著弟妹在河裡玩耍,用身體拍打水面創造出來的特殊音樂。

早年在台灣,童養媳與養女十分盛行,這是貧困人家的童工勞力交換。非洲獅子山共和國的女孩子四歲起就被送往養母家,做養母的僕傭,直到加入女子會社(woman society)接受成年禮後,才返回出生的家庭,或直接送到從小定親的夫家 。

人類大部份社會裡,女孩子都有義務中斷求學,提早進入勞動市場賺錢幫助弟妹,聯合國估計1990年全球一億三千萬輟學兒童中,女孩便佔了八千一百萬,顯示兩性在童年時期便有育資源的落差。以台灣來說,一九七○年代台灣併入資本大國的經濟生產下游,許多女孩中斷求學進入工廠,行政院主計處統計,七○年代末期,女性的每一個年齡層勞動參與率都低於男性,只有十五到十九歲這個年齡層的勞動參與高於男性顯示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中斷求學,賺錢供養家人。大家耳熟能詳,由陳芬蘭演唱的《孤女的願望》,就是敘述這樣孤獨離家進入工廠的少女心聲。

青春期:聯合國曾明定掃除「女陰割禮」與「娃娃新娘」為捍衛青少女人權政策,呼籲世界各國共同伸出援手。1964年,法國與德國的民族音樂學者在一次音樂採集計畫裡,錄到了一首少見的女性成年禮歌曲,那是非洲象牙海岸的女陰割禮歌。象牙海岸的女孩成年禮時,會穿上拉菲亞樹葉做成的裙子,在村中老父的手持響鈴吟唱下接受割禮,從此終身失去性的樂趣。

女陰割禮盛行於非洲28個回教國家,每年約有兩百萬個四歲至十二歲的女孩接受女陰割禮。女陰割禮分為三種,最輕微的割損是切除陰蒂鞘皮尖。另一種是切除整個陰蒂、部份小陰唇與陰道口,最嚴重的法老王割損還要切除大陰唇、陰道內的肉,並縫合陰道口只留下蘆葦般的小洞排經。許多接受女陰割損的非洲女孩死於手術不潔的敗血症、骨盆發炎,或因陰道肉切除失去彈性,而死於難產。

女陰割禮難以根除是因為非洲回教信仰裡相信切除女陰,女性才得免於「性慾之苦」,未接受女陰割禮的女孩,就像古時中國女子未纏腳,會乏人聞問。女性學者認為女陰割禮完全缺乏回教教義根據,只是男人用來控制女性情慾的手段,有待破除。

另一個亟待捍衛的青少女人權是廢除「娃娃新娘」,保加利亞山區裡流行著一首哀怨的民歌,一名待嫁少女唱著:「我的母親逼我嫁到遠方,我還這麼年輕。秋天的樹林,請與我一起哭泣。汝哀憐早落的樹葉,我啜泣早逝的青春。汝的樹葉明春還會再,我的青春卻一去不再來。」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少女完全沒有經過青春期,就直接由童年邁進婚姻,尤其是以農立國的貧窮國家特別盛行「娃娃新娘」,根據聯合國1994年的調查,35%的非洲女人是在十五歲至十九歲間結婚,73%的孟加拉女人十五歲以前就結婚 。 台灣的家庭計畫處日前也公佈,台閩地區十五到十九歲未成年媽媽生育率高達1.7%,每百名新生兒約有五個為未成年婦女所生,高居東亞各國之冠,多出約一。過早進入婚姻,青少女失去人生的選擇性,聯合國正透過積極的教育資源分配手段,幫助落後國家延長義務教育到九年 提升女孩子的教育機會,以防堵娃娃新娘現象,有效捍衛青少女人權 。

婚姻:美國黑人女歌手査普曼(Tracy Chapman)曾唱過〈快車〉(Fast Car)一曲,引起主流社會對單親家庭困境的重視。〈快車〉一曲描繪一位黑人少女受不了酒鬼老爸,以早早結婚做為逃離貧困家庭的手段,沒想到重蹈覆轍,先生也變成酒鬼,留下一堆小孩讓她獨立扶養。

全世界目前約有三分之一的家庭是女家長家庭制(female-headed family,雙親未必離異,但母親為實質戶長者),而1970年代以後,單親家庭已經成為成長最為快速的家庭型態,其中又以女家長單親家庭(female-headedsingle family,因離異、分居、喪偶、未婚,而獨自帶著未滿十八歲子女生活的單親媽媽)佔大多數。以台灣而言,單親家庭比例已3.9%,每二十五個家庭便有一個是單親家庭。

單親媽媽家庭最常面臨的問題是貧困,以美國而言,38%的單親媽媽家庭都生活在貧窮線下。人口學者擔心單親家庭的貧窮造成惡性循環,因為貧窮,下一代失去良好的教育資源,也就失去向上流動的機會,尤其貧困中的少女容易以結婚做為逃離貧困家庭的手段,忘記了受好教育、經濟獨立,才是擺脫貧窮的最終之道。莫三鼻克的Epuphuro合唱團便曾唱過〈單親媽媽的單親媽媽〉(A Single Mother of a Single Mother),一位單親媽媽以痛心的口吻哀嘆女兒走上她的老路,也成為單親媽媽。

不管單親家庭的成因如何,它已經成為社會常態單位,傳統以核心家庭為重心的社會福利設計,或者以父親為主體的支援網路,都必須做更具彈性的調整,給予單親家庭必要的制度 性支援,才能有效防止貧窮的代代相傳。

勞動:人類的歷史百分之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是採集與狩獵社會,由於狩獵風險高,動物性蛋白質來源不穩定,因此大部份的糧食來源要靠女人的採集果實根莖,所以自古以來,女人就一直是最重要的生命供養者,留下了許多勞動歌曲,非洲雨林矮里族婦女漫步採集時,模仿森林蟲鳴島叫自然天籟,發展出來的美妙和聲尤具特色。

邁入二十世紀後,雖然聯合國大力在第三世界國家推動發展理論,鼓勵男性從事大面積農耕,但是女性依然佔了全世界糧食生產的45%,多數是為小自耕農(男性以種植大面積經濟作物或礦工為主),每日平均工時在十一小時以上。

儘管女性辛勤工作,但是第三世界土地的過度開發導致土壤貧瘠、嚴重沙漠化,還是不可避免飢饉的侵襲,光是八○年代,撒哈拉沙漠周邊便有三百萬人死於飢荒。

第三世界犧牲生態永續,種植經濟作物所帶來的外匯,並未能改善婦孺的命運,因為多數外匯不是被政府貪污掉,就是用來購買武器。聯合國1994年的調査顯示,全世界仍有四十個國家處於武力衝突狀態,開發中國家每年的軍事預算是一千兩百五十億美元,這些國家只要願意放下武器,提撥四分之一的軍事預算,用來推廣家庭計畫、消滅文盲與改善飲水與保健,即可在公元2015年前有效地控制第三世界的人口暴漲、讓女性擁有和男性同樣的教育機會,讓一億九千萬兒童免於飢餓。

換言之,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婦女辛勤勞動,勒緊肚皮,犧牲下一代的永續資源,卻只換來讓國家足以發動戰爭的外匯。戰爭讓全球資源嚴重扭曲,剝奪婦孺最需要的資源,把她們擠壓到社會最底層。因此美國一個純女子的非洲裔黑人合唱團「石中蜂蜜」便唱道:「他們向大國舉債,購買無法填飽肚子的槍枝子彈,建造無法遮風擋雨的戰壕,這難道是人民應當扛負的債務?」

到二十一世紀,第三世界的人口成長將更為快速,土地貧瘠化的速度更快,女性,作為辛勤的勞動者,將面臨更大的挑戰,才能餵飽嗽嗽待哺的孩子。

老年:臺灣歌手潘麗麗曾唱過一首〈阿媽的白頭髮〉,描寫一位出生在清朝,日據時代嫁人,而後守寡數十年的老阿媽的寂寞心情,歌詞唱道「改朝換代,都是男人找麻煩。我的阿媽誰人管,孤單一個査某人。」

不管是文學或音樂創作,老女人的困境-直很少受到眷顧成為創作主題。 事實上,不管哪一個年齡層的女人,平均都比男人窮,貧富差距最大是在老年,這是時代因素,也是性別因素使然。

現在六十五歲以上的老女人,因時代因素,多半是文盲,全世界八億文盲中,三分之二是女人,她們可能終身勞動,卻未必能進入真正的勞動市場,因此老來沒有退休金保障。即便有機會進入勞動市場,也往往因育子需要,而被迫退出勞動市場或就業中斷,這都會使老女人的晚境比同年齡的男人淒涼。

餘音繚繞的女人吟唱

二十一世紀已然到來,女人的生命歷程仍是不變,但是面對複雜的社會變遷,她的人生挑戰比起前輩婦女更是艱鉅。如果我們願意張開耳朵,聆聽主流音樂以外的聲音,將會發現女人吟唱的歌,就是人類求生存的心聲,讓我們多加珍惜吧。


❏ 適用學生的活動

1. 尋找女性之歌

  • 性質:課堂延伸活動
  • 適合對象:高中以上學生

Q:在臺灣的歌曲中,有哪些歌能表現出女性個個生命史階段中的心聲?其中哪幾個階段的歌特別少?哪些主題的歌特別多?這樣的現象有著怎樣的社會文化意涵呢?

進行方式:第一階段由全班同學初步搜尋,彙整後,區分出不同階段、主題;然後根據階段或主題分組進行研究,從歌詞、曲風、創作者、演唱者、年代背景……等加以探討,然後由各組進行報告。

2. 私房音樂分享

Q:在世界各地的音樂中,你知道有哪些具有特色的女性音樂?這些音樂跟當地的文化、環境有什麼關聯?徵求同學們提供個人收藏帶到班上跟同學分享、介紹。

3. 拜訪女性音樂節

Q:台灣曾舉辦過女性音樂節,你可以上網找到這些資料嗎?哪些團體在推動?邀請哪些表演者?國際性的女性音樂節有哪些?女性音樂節的興起有怎樣的歷史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