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現場／一「同」現「聲」
文 / 陳釩，圖 / 蛋捲
出生
我是蛋捲，我是女寶寶，我在媽媽肚子裡已經住了9個月，現在覺得活動空間有些擠，總覺得有股力量催促我要啟動名之為「分娩」的過程。即將經過一番辛苦的努力，我來到一個新的、陌生的空間，很明亮也很嘈雜。伴隨著自己的哭聲，我被一條布巾包裹，躺進了媽咪的懷中。雖然視線並不清楚，但我知道這世上最愛我的兩個人，都在我們邊開心笑著 — — 我的把拔和我的媽咪，同一性別的我們一家三口。
出生證明上，只有母親資料，把拔的一切都無法寫在我的相關文件上。
一歲
希哩呼嚕喝了一年的母奶和配方奶，再啃了不少果泥和菜泥，總算搞清楚我們家的所有人。除了媽咪和把拔，還有住在我們家附近，白頭髮的婆婆和頭髮更白的太婆，加上總是對我笑咪咪，但是說話讓我聽不太懂的菲籍幫傭瑪莉莎。瑪莉莎平常照顧太婆，最喜歡用輪椅推著太婆和坐在太婆腿上的我一起去逛公園，她說我好「顆埃」。
太婆總是叫我的把拔「男人婆」，我不知道那甚麼意思，但把拔總是笑呵呵的跟她說話，或許「男人婆」是個特別好笑的名字吧？還有還有，住在比較遠的阿公和阿嬤也很愛我，說我是乖孫，聽話又古錐。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阿公從來不跟我媽咪說話，好像看不見她的樣子。幸好媽咪跟阿嬤是好朋友，回阿公家的時候，常常看她們在聊天，也會一起陪我玩。
二歲
我有兩個好朋友，咖啡色頭髮的土豆姊姊和麵筋哥哥，他們住在另一個比較遠的地方，要開車很久才能到。她們的媽咪和媽媽都長得很高很高，皮膚很白很漂亮，跟土豆麵筋一樣。她們一家只有麵筋哥哥是男生。
我還有一個表弟叫小豬，是臺北大姨的兒子。他眼睛很大很可愛，但是超級愛哭，膽子又小，覺得不欺負他一下對不起我自己。我第一次跟他一起洗澡的時候才注意到，原來我們的身體長得不一樣。媽咪說小豬是男生，我是女生，媽咪和把拔是女生；叔叔和阿公是男生；大姨是女生，姨爹是男生；姑姑和姑姑的女朋友都是女生，舅舅和舅舅的男朋友都是男生。
三歲
我去上幼稚園了，小小班總共7個同學。每天下午，把拔和媽咪下班後都會一起來接我，順便讓我跟同學一起玩一下，然後她們和其他同學的媽媽一起聊天。這時候我知道媽咪不只一次的介紹我說：「這是我們做人工生殖懷的小孩。」把拔也會跟其他同學的家長說：「我是我們家的把拔不是阿姨。」
對，我家是女生的把拔，和其他同學男生的把拔不一樣。
四歲
同學都知道我的把拔是女生，因為老師有講，而且他們天天都有看到。然後，把拔和媽咪帶我去泰國玩了很久，大概有3個禮拜。回家以後，有一天媽咪說，我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哦！原來在泰國的時候，媽咪和把拔要我看電腦選照片，說要挑一個捐精者，好製作胚胎來懷弟弟妹妹，果然沒有呼攏我。
班上同學男生女生各半，但是我比較喜歡跟男生一起玩。媽咪說這樣很好，覺得跟誰在一起開心就跟誰一起玩。學校每年都會舉辦母親節草地音樂會，這一天媽咪和把拔，還有婆婆和太婆，每個人都會拿到母親節的康乃馨。我知道把拔也是母親，因為她是女生。至於父親節的早餐約會活動，當然就是把拔代表參加，不過當天活動不只把拔是女生，還有同學是單親家庭也是媽媽來參加父親節活動。
五歲
妹妹出生了，她叫奶昔。她頭很大而且很胖，跟我長得不太像。當然不像，因為我是媽咪卵子製作的胚胎，她是把拔卵子製作的胚胎，而且，我真的沒那麼胖。妹妹算是可愛的，她很少哭而且很會吃，躺在床上像一個超級重的玩偶。她兩個月大的時候，我們又去了泰國一次，說是回去還願。還不還願什麼的我不管，反正泰國超級好玩，而且泰國人對小孩很友善。
和我一樣來自同志家庭的朋友越來越多。媽咪說她們有一個臉書社團，裡面有幾十個跟我們家一樣的同志家庭。光是跟奶昔差不多同時出生的小北鼻就有5、6個，男寶女寶都有，我勉勉強強才記住每個北鼻的名字，但是加上他們的媽咪和媽媽們，我就有點搞不清楚了。而且，有些人是叫媽媽/阿比，有些人叫媽咪/馬麻，還有人叫某某媽媽。我跟媽咪確認，媽咪說：「我也搞不清楚。」那沒事，連大人都搞不清楚，只要記得聚會活動結束別帶錯孩子回家就好。
六歲
幼稚園畢業的時候，阿公阿嬤從遠遠的地方趕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阿公現在已經偶爾會跟媽咪說話，大概是媽咪的臺語終於比較進步了吧？奶昔還要一年才能來念幼幼班，但是她因為長得很高，看起來跟一些小班生也差不了太多。媽咪說因為遺傳關係吧，她的捐精者很高，捐精者的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通通都很高。嗯⋯⋯我很矮，跟我媽咪一樣，超級矮的。除了長得很像，連身高都一樣，哼！
今年大姨生了第二個兒子，也就是說我有第二個表弟，這個叫小鴨，比他哥哥更愛哭，眼睛也更大！小豬來我家的時候叫把拔「姨爹」，我叫小豬的把拔也叫「姨爹」，不過這二個「姨爹」差很多。除了身高差很多，小豬的姨爹(就是我把拔)會帶我們出去玩，會帶我們去吃好吃的大餐廳，還會幫我們買新衣服新鞋子，而我的姨爹什麼都不會，只會癱在沙發上一直滑手機。
七歲
上了家旁邊的公立國小，每天走路就可以到學校，也有了許多新同學。在新學校，只有班導師知道我來自同志家庭，其他同學和老師都不知道。除了其中一個同學，她爸爸和我媽咪是國小同班同學，他們有相約一起吃飯聊聊天。
是不是來自同志家庭，對我的學校生活一點影響也沒有，因為就算來自同志家庭，功課也不會少一點。再說，現在我的同學放學以後，絕大部分都去安親班，只有我是接回家或接回我們家的店面，所以我們的家長彼此之間根本不認識。不認識也沒差，因為我去學了跆拳道以後，媽咪和把拔又在道館認識了許多其他家長，也讓更多人知道我們是同志家庭。
這時候奶昔長比較大了，把拔和媽咪開始討論再生一胎的問題。我覺得有手足的感覺還不錯，所以也投贊成票，不過把拔似乎不是很樂意，因為好不容易脫離了尿布奶瓶的日子。總之，我們後來還是又去了一趟泰國，除了把之前冷凍的胚胎解凍植入外，還玩了一趟很過癮的水上樂園。
八歲
公投話題讓同志婚姻這個議題浮上檯面，就連小學生也偶爾會討論。不過我同學大部分都不知道同性戀到底是甚麼，這讓我覺得他們實在很笨，笨就算了，還不知道要看新聞看報紙，吼⋯⋯。
媽咪說在我班上家長的Line群裡有一個某某媽媽，一直轉貼抹黑同志和同志婚姻的貼文，她很生氣，所以就寫了一篇很長很長的文張貼給大家看。讓其他家長都知道我們家就是同志家庭，用人工生殖的方式擁有自己的孩子，而且還教養得很優秀。就算沒有很優秀，我至少也比那個口口聲聲愛主愛家的某某媽媽，教出來的孩子好多了，她的小孩天天遲交作業，上課還不聽話。
公投那天把拔和媽咪從吃晚飯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開著電視看開票，我大概研究了一下開票轉播的那些數字，才知道原來同志婚姻這麼多人不贊成。奇怪，同志能不能結婚，除了跟我和媽咪比較有關係(這關乎以後能不能拿到把拔的遺產，這是媽咪說的)，跟其他人到底有甚麼關係啦！
雙胞胎弟妹在媽咪安胎臥床一整個月後出生，我跟奶昔也跟著搬出住了一整個月的醫院才回到家。
九歲
換了新班級，也換了新導師，開學之初依然只有班導師知道我來自同志家庭。不過現在我真的覺得，做為班級的一分子，是否受歡迎和是否被霸凌，真的跟家庭狀況無關，反而是跟自己的人際技巧和各種表現有關。
我們家現在是四個小孩，不管走到哪裡，只要被人知道我們家有四寶，收穫的眼球都遠比知道我們是同志家庭來得多。所以，意思是會生會養的家長，遠比是不是同性戀的家長來得重要？！
十歲
我開始熟悉跟媽咪一起跑演講的場合，也能預測這些陌生的大人們，最關切的「同二代」可能遇到的問題到底是甚麼。被歧視？沒有感覺，因為長得胖和長得醜被歧視的同學比較多。被霸凌？怎麼會，我在班上是人緣最好的女生，跟男生女生都可以一起玩。
我現在有兩個生理女的妹妹和一個生理男的弟弟，但我感覺是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因為大妹只喜歡鯊魚和恐龍，對於小女生的用品玩具都沒興趣。媽咪和把拔說這一點問題也沒有，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跟性別無關。就像我不喜歡靜態的活動，喜歡運動和粗魯的遊戲。今年(2019)值得高興的事是，《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通過，媽咪和把拔終於可以登記結婚了。
十一歲
現在的我，即將進入青春期，最有意見的就是教科書中仍舊充斥一男一女的僵化婚姻模板。所以，我常常自己改課文內容，也跟大人討論這些文章的適當性。媽咪在市政府當性平委員，也只能說這一切都要靠努力去慢慢改善。
現在同志家庭的孩子越來越多，聽說已經有三四百個了，這政府怎麼改變的速度還這麼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