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新知/從粉紅魅力到女力
吳學儒|臺東縣同寮協會總幹事
10 年後的 2000 年 4 月 20 日,屏東縣高樹鄉發生了促成後來制訂《性別平等教育法》的葉永鋕事件;20 年後的 2020 年5 月17 日,臺東縣同寮協會(以下簡稱同寮)與山東野表演坊(以下簡稱山東野)一起用身體表演的方式,寫下玫瑰少年事件簿⸺為了紀念永鋕,也為了那位可能就生活在週遭的玫瑰少年。
同寮正式成立於 2020 年 4 月,但多數成員皆從 2017 年起,便與花蓮同樣投入性別運動的夥伴合作籌辦「花東彩虹嘉年華」同志遊行與彩虹市集迄今,也在臺東推廣性平教育、倡議性別議題。這次的玫瑰少年事件簿活動,即期望以戲劇的方式喚醒臺東大眾性別意識,也為活動過程留下紀錄與讀者們分享。
有別於在演講場合或學校,聽教師介紹葉永鋕事件,山東野的講師則是帶領學員,從自我的生命出發。講師將場地模擬作臺灣,學員分別站在自己國中求學的縣市,然後用一個定格動作,表演自己的一則故事。這樣的課程用意或許是想彰顯不論是在哪個地方的國中生,可能都有類似的經驗。
我加入運動型社團,媽媽覺得那不適合女生,我就被迫退社了。
我當年是優秀學生代表,可是,因為是女生,父母和老師卻更關注我的頭髮剪太短。
玫瑰「少年」其實沒有性別之分,女生不留長髮就「不像女生」、運動外向也「不適合女生」;相對於因為陰柔特質而受欺負的永鋕,學員分享許多不符傳統性別期待之女性遇到的不公,原來許多人在求學生涯都有相似的經驗。透過這個暖身遊戲,學員發現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影子。
暖身結束,講師拿出一個國中書包,請學員從書包裡的物件,推測書包主人可能是個怎樣的人。撕破的作業簿、梳子、食譜、筆跡相同但署名不同的兩本作業……,學員逐一檢視物件,即使心中早有定見,認為書包主人絕對是葉永鋕,個個還是像柯南一般,想讓這個想像中的葉永鋕更加立體。
他幫別人寫作業、他喜歡料理、他很細心會記同學生日、他想討好同學、他梳頭髮愛美、食譜只是剛好那天有家政課、書包上的立可白塗鴉是抒發委屈心情的方式⋯⋯
講師揭曉道,這些書包內的物件,是參考了當年事件的系列報導,以及訪問陳君汝女士⸺永鋕的媽媽,進而模擬出來的。在戲劇藝術裡,每個物件的出現都有其象徵意義,這個觀察活動讓學員透過物件上的記憶,看見當時那位被迫幫忙寫作業的少年、喜歡梳頭髮與煮菜的少年、只敢把委屈往心裡吞的少年。
既然推測出這位玫瑰少年的個性與可能樣貌,講師隨即邀請大家再擴大想像,提供一份當年事件的文字報導,將葉永鋕的生活環境概略分為「家庭關係」、「校園生活」、「社區背景」和「興趣」,兩組學員必須透過研讀報導,勾勒出這位玫瑰少年可能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
講師分別針對兩組挑出一個問題,在 A 組的「家庭關係」中沒有父親,連結到在育兒過程中父親缺席的議題;在 B 組的「興趣」中,出現了文字報導裡寫的「女生喜歡做的事」,這也是討論性別刻板印象時的常見議題。儘管講師笑道,這場工作坊的學員根本都是性別平等的「同溫層」,但這樣一再複習,亦是期望加深大家的性別意識,覺察到這些議題其實仍在社會上的許多地方,持續發生著。
活動循序漸進, 在透過觀察物件推知人物性格、模擬環境體會少年生活後,接著學員實際扮演事件中的角色,可能是永鋕本人、家人、師長或同儕。兩組學員自行設定且演出憾事發生的前、中、後,找出導致事件發生的可能原因、案發當下現場的狀況,以及事發後對周遭親友與社會產生的影響。
葉永鋕事件無疑最聚焦在校園場域,兩組學員不約而同呈現出陰柔特質的永鋕,在校內受欺負的狀況。雖然這次的事件非常容易連結到校園霸凌,但筆者也發現,此次來參與活動的學員,亦有約半數在教育界服務,故不難理解學員對霸凌問題的重視程度。以下節錄兩組劇中部分對話:
A 組
教師:你為什麼又要這時間去廁所?已經
快下課了 啊!
甲生:老師他不敢啦!他沒小雞雞!
乙生:對啊,他是娘娘腔,很膽小。
(永鋕沈默不語)
B 組
教師:今天的課程要分組,請分成男生一組、女生 一組。
男生: 老師我不要跟他!他又不是男的!
女生:(走向永鋕)沒關係,你來跟我們一組,好嗎?
男生:哈哈哈!他就女生,當然跟你們一組啊!
除了上述節錄的性別霸凌因素,另使筆者感到意外的是,兩組學員在演出事發後影響,像是講好似的,都演出了陳君汝女士站在高雄同志大遊行舞台上,向台下喊話的模樣。講師發現這個有趣的雷同點,在演出後特意詢問學員:「為什麼陳君汝女士要站上同志遊行的舞台?葉永鋕是同志嗎?」再次提醒性別特質與性傾向之間不可直接等同連結。筆者也不禁反思,講師雖未限制學員表演的內容,但兩組卻扮演相同劇情,那其他層面呢?還有什麼後續效應是我們忽略、沒有發現的?
戲劇中有個元素叫作「挑戰」(challenge),講師請兩組學員分別針對另一組的表演,從事件前中後擷取一段,然後取代該段劇情的某角色,盡力改變劇情的走向。活動走到現在,已經開始進入反思、改變、行動的歷程,學員必須透過即興,用自己的方法與霸凌者進行角力,嘗試阻止憾事發生。
有趣的是,雙方都分別取代對方的教師角色。B 組學員取代 A 組的教師後,在甲生提到「他沒小雞雞!」時,教師故意反問甲生:「你知道老師也沒有小雞雞嗎?」試圖讓甲生停止霸凌,接著說老師自己陪永鋕去上廁所;A 組則當上 B 組的教師,用抽籤分組而非依性別分組,然而在男生抗議不想和永鋕同組時,教師仍慣用權威強迫男生,接著提到這個分組是為了合作完成編織作品⸺可能是葉永鋕的強項,讓同儕認可他的能力,進而削弱孤立可能。
看完兩組的替代挑戰後,雖然演出當下覺得有趣、好笑,但透過討論,學員也知道過多的權威一直是基層教師們想避免的;縱使當下霸凌者閉嘴了,日後卻可能在教師看不見的地方,發生更嚴重的霸凌事件。講師詢問:「現實中老師真的可能說出『老師也沒有小雞雞』這種話嗎?老師可以丟下其他學生,單獨陪永鋕去上廁所嗎?」當然,講師無意抨擊學員的表現,畢竟學員只經過短暫的討論就得上台嘗試翻轉,自然會有許多漏洞;講師是想表達每個事件與抉擇,事實上很難處理得盡善盡美,這也是校園霸凌令人頭痛的原因。
表演中有幾幕讓我很難過,好像回到那個當下,很悲傷。
我曾向同學分享葉永鋕的故事,不確定他們會不會繼續嘲笑adju¹,也許能有些許改變。
有些學員談到戲劇表演當下給自己的感受,有人則分享教學經驗中原住民與性別特質的交織。講師總結道,一個下午的工作坊不可能為大家提供完善的解決之道,但個人絕對能用個人的力量,讓社會氛圍一點一點的走向性別友善。葉永鋕已經道別這個世界 20 年,但我們身邊還有更多玫瑰少年,正等著我們告訴他們:「嘿,你一點錯都沒有,正是你獨特的存在,讓世界更多元、更美麗。」
推廣性別平等著實不易,但同寮與山東野亦將持續在臺東與花蓮深耕,走出在地的性平路。
[1]排灣語,原為女性好友間親暱互稱「姊妹」之意,後逐漸引申指稱陰柔特質的男性,再擴
大為近似原住民中男跨女的跨性別者,但仍與西方性別概念中的 transgender 定義有
些許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