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劃 / 反思「兩小無猜」事件
游美惠 /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教授
詹志翔 / 教育部中等學校性教育教學指引發展計畫專任助理
蕭靖融 / 屏東縣立滿州國中教師
一、前言
紐西蘭性教育專家Louisa Allen（2008）曾經發表過一篇期刊論文探討年輕人的性教育需求，在該篇論文中她開宗明義地指出：儘管關於「性教育應與年輕人的需求和興趣吻合，才是有效的」這樣的大眾論述已然出現，但現今性教育表現出來的內容依舊是成人觀點的年輕人需求和興趣，不是由年輕人自己決定。什麼被認為是學生「適合知道」的性知識？何謂「可接受的」和「有用的」性教育內容？這些問題一直都不是由學生掌握著話語權。Allen（2008）於是進行了10個焦點團體以及蒐集了1,180份的問卷調查資料，她整理出16至19歲的紐西蘭年輕人最想知道的性知識，包括：（一）如何能讓伴侶雙方都能更享受性的活動；（二）中止懷孕與青少年親職；（三）關係中的情感與分手。而最不想在性教育課堂上再討論的主題則包括生殖、月經和青春期等，對於這些學生而言，他們認為青春期和初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性教育再繼續上這些課是多餘的。這些年輕的研究參與者認為自己已經處於不同的人生階段，面臨不同的關注焦點，譬如他們要進入一段較長且穩定的關係中，以及他們需要掌握一些與性活動有關的知識和技巧。
延續這一篇文章的討論，我們可以深入思索的是：學生認為不想繼續再上的性教育主題，可能是源自於過往的學習經驗或是刻板的想像，至少關於「生殖」，除了懷孕等生理知識的學習之外，也應該還有更多跟生殖有關的社會文化因素或是相關的人際溝通協商需要持續學習的。而月經也是如此，除了知道月經的由來和相關保健知識，月經貧窮的議題或是相關文化禁忌的探討，甚至是月經用品的科技新發明，也都是學生在性教育課堂中可以持續學習和探索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份研究之中，Allen（2008）設計的問卷包含了一份性教育主題清單，而在焦點團體進行時，她也把這些主題分別製成小卡，隨機排列讓學生取用，以引發更多的思考和發言，這份清單（參見附錄）可以讓我們在思索性教育內涵時作為參考資料，從中獲得一些啟發。
我們在臺灣所進行的一項「中等學校性教育教學指引發展計畫」研究，曾經於2022年9月至2023年3月期間透過網路問卷¹蒐集了1,192位中學生（國中540人；高中職652人）的意見，試圖了解他們的性教育經驗與對於相關課程的期待。以下表1和表2呈現網路問卷填答者的基本資料。
[1]這份網路問卷是透過人際網絡廣為傳送散布，積極邀請中學教師與學生家長協助發送網路問卷連結並積極轉傳。無法達到隨機抽樣的理想，只能企求盡可能蒐集到更多資料。這是一項限制，筆者必須坦白承認這樣的方法所蒐集來之資料品質有其侷限性，故進行討論分析時也傾向以更保守的方式來論證。
問卷填答者的性別比例相當，而年級部分則是以九年級和高一、高二學生居多。在這一份網路問卷之中有一個複選題是問學生：「你/妳認為，學校的性教育課程應該包含哪些主題？」，我們認為其結果值得思索與細探，初步資料之結果整理如圖1所示。
如圖1所示，國中生認為學校的性教育課程應該包含的主題，前4名分別是「性別平等相關議題」、「親情、愛情、友情等人際關係」、「性的價值觀」、「人體的青春期與發育」，這4項均有超過8成的學生勾選；而高中職學生部分的前4名分別是「性的價值觀」、「親情、愛情、友情等人際關係」、「性、性傾向與性行為之探討」、「懷孕、避孕、性病的生殖健康」，這4項也均有超過8成的學生勾選。我們發現到臺灣的中學生和紐西蘭的年輕人關於性教育教學主題的期待其實相當類似，都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際和親密關係主題課程，對這項教學主題有相當高的期待。
另外，大部分填答問卷的國中生與高中職學生皆認為「性的價值觀」這個主題很重要，但是根據我們先前做過的教科書分析發現，教科書這方面相關的內容明顯不足（游美惠、蕭靖融、詹志翔，2022）。有學生認為性教育包含的主題仍不夠全面，如對性的認識相當缺乏，會進而導致負面結果的發生，例如一位國中生填寫表示：「讓學生對於『性』了解更多一些，例如：生育的過程…等等。避免有些人因為好奇、無知而出事！」，另一位更是充分表達：
了解性行為應該是建立在什麼上（愛情）……所以，「約砲」行為的看法，而且了解過程是如何（從如何操作前戲到過程以及收尾），不然沒人教小孩子，就會導致長大後不知怎麼面對（例如插錯洞、讓女、男生不舒服），要讓女生…更是男生知道性行為的危險性，是可能要照顧一個生命，評估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負擔得起（不管是金錢還是教育等等，不然有可能導致一個孩子人生毀掉），所以……像戴套的重要性等等……
從二位國中生的回答看來，他們都認為缺乏性教育會造成負面的後果，然而，關於性教育，有國中生更直接反應出：「不要把課借走」、「還可以有更多堂」、「可增加相關課程，覺得重要」，可見他們對於性教育渴望求知。我們從中學生在網路問卷的簡答題中的回饋得知，他們相當抗拒學校將「健康與體育」以及「健康與護理」的課程挪用，例如有學生表示：「不要把健康課拿來考(其他科)考試，要好好務實教導學生性教育這門課」；然而課程挪用的情況仍是屢見不鮮，好比有一學生解釋他對於這些現象的看法，並期待自己與同儕都能接受良好、實用且充足的性教育課程：
希望可以減少被拿去上正課的狀況，我自己個人是沒什麼遇到，但聽到同學以前都沒學過，難免有些遺憾和心疼，因為這些知識是很有用，也和自己很有關係的。
關於課程挪用的情況無疑地會讓學生產生相對剝奪感，尤其是自己感「興趣」的課程被「沒收」了，不但無法透過正式課程學習相關的性知識，也失去與教師對話、同儕間交流與互動的機會。
至於高中職階段，透過網路問卷調查結果更可以發現學生對於「性與性行為」（這是全面性教育的核心概念之一）相關議題非常感興趣，渴望學習，但是我們先前的研究也同樣發現教科書這方面的內容可以說是乏善可陳（游美惠、蕭靖融、詹志翔，2022）。學生也在網路問卷反應對性教育的期望，並且建議教師在講授此一課程的態度能夠改善，如：「老師講話感覺有點官方」、「可以嘗試一些有趣的方式來教學」、「可以多講一點、講直接一點，不要害怕學生怎樣」，學生認為，當前的課堂仍是拘泥於保守且安全的教學方式，然而這難以滿足他們的好奇心，他們期盼藉由學校正式的課堂，以及生動活潑且更直截了當的教學方式，進行學習。
承上之討論，我們發現：臺灣的中學生對於學校性教育的期待可以用「想要談『性』、學『親密』」來形容；但是現實的情況卻是連教科書都沒有相對應的內容，似乎只能仰賴現場教師發揮教學熱情與創意，積極尋找補充教材或設計教學活動來滿足學生的需求了！而網路問卷調查結果，有學生在開放式問題部分填答以下之內容：「希望老師勇於表達課本內容，不要用其他事情帶過課本的內容」，學生的意見反映出教學現場教師們對於性教育的顧慮與擔憂。教師們對於「性」避而不談的態度，其實學生都觀察得出來，甚至有學生直接建議：
我覺得上課時老師應該要大大方方直接的說出名稱或動作，不要一直不說或叫學生自己看，也應該要教學生對(的)看性的眼光。請老師用心上課不要只會發學習單。
由此可見，學生期望課堂能有實際的討論與對話，而非自行閱讀或僅透過學習單進行紙筆練習。
三、結語
學校性教育若真要能以學習者為中心，除了需要知道學生的期待之外，教師的教學態度和課程安排不被挪用等配套條件也不容忽視。回看臺灣的情形，學校的正式性教育課程和學生期待之間的距離仍然遙遠，有待努力。
一向關注年輕人性議題與學校性教育議題的Louisa Allen（2004）在其「超越性的基本知識」（beyond the birds and the bees）的論文中主張要在性教育之中建構一種性慾論述（a discourse of erotics），性慾論述強調學校性教育首先得要承認所有年輕人之性慾望，不管他們的性別與性別認同為何，他們都是性主體（sexual subjects），有權利去經驗性的慾望和愉悅，學校性教育應該要提供機會讓學生學習、認識與性反應和愉悅有關的身體知識，做好從事性相關活動的準備。Louisa Allen（2004）這篇文章的最後如此作結：落實性慾論述意謂著學校的性教育課程應積極回應年輕人想要在親密關係之中有性活動之需求，要能提供相應的性健康和福祉資源給學生。也就是說，在性教育中包含情慾論述可以促進年輕人的性健康和福祉，尤其是那些選擇在親密關係之中進行性活動的群體。筆者認為：這種看法也正回應到全面性教育的核心概念之「健康與福祉技能」和「性與性行為」，我們希望本文之標題―想要談「性」、學「親密」，能喚起更多教育工作正視中學生對於學校性教育的期待，積極回應學習者之需求，把學習者看作是性的主體來進行學校性教育，讓「以學習者為中心」不致淪為口號或宣稱而已。
參考文獻
游美惠、蕭靖融、詹志翔（2022 年 10 月 1 日）全面還是片面？一中學教科書性教育內容的檢 視分析［論文發表］。女學會 2022 年度研討會－「性別、空間與（不）移動」學術研討會。 臺北市，臺灣。
Allen, L. (2004). Beyond the birds and the bees: Constituting a discourse of erotics in sexuality education. Gender and education, 16 (2), 151–167.
Allen, L.（2008）. ‘They think you shouldn’t be having sex anyway’: Young people’s suggestions for improving sexuality education content. Sexualities, 11 (5), 573–594.
附錄 : Allen（2008）研究臚列出之性主題清單
[2]紐西蘭的毛利語，意指有同性別親密陪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