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引言：臺灣魂

特別企劃 / 臺灣女孩是如何煉成的？──南蠻女孩的成長敘事

林秀珍/國立臺南女中國文科教師、臺灣文化隊社團指導老師

有個粉專是「南蠻．記憶歷史」，這粉專是一群在乎臺灣近代白色恐怖歷史的高中生所經營，在教育體制還不關注的人權議題的年代時，以倡議的方式透過各種實踐，主動將轉型正義的訊息告知同學。

2022年春節和《性別平等教育季刊》總編呂明蓁教授聚會，放假聊聊天的聚會，明蓁教授還是想著季刊的工作。明蓁教授提到她還記得臺南大學對街曾有一群「南蠻」女孩，發想籌畫在101期季刊的專欄中，讓過往歷屆南蠻女孩們分享當年她們在高中時期的故事。我不是指導老師，但是恰巧有緣見證這群南蠻女孩的成長。當正式收到季刊來信時，正巧臺灣瘋迷著日本橘色惡魔旋風（2022年10月）。對我而言，我見證的是南蠻旋風在校園中，這也是臺灣珍貴的資產與驕傲，我願意把個人對南蠻女孩的觀察嘗試留下文字的印痕。

見證「南蠻」誕生

當全臺風靡日本高中女孩展現的橘色惡魔有多強，日本社團的學姐妹制度有多厲害，然後臺灣呢？其實臺灣高中社團的學姐妹也是有一股魔力的。南蠻女孩就是在2013年誕生，誕生在一個社團的解散，誕生在反思社團規定下的啟蒙思考。2013那一年，由於臺南女中臺灣文化隊（簡稱：臺文隊）招生人數在學校的新規定中社團人數不足。因此，指導老師在校務會議中提出是否能夠在不領社團鐘點費的情況下，讓社團繼續運作，至少撐過這一年，但是會議主席直接裁定不可以。雖然在會議中裁示不可以，但是行政並非強硬只能倒社一途，爾後經由學校行政主管的開會討論，將此社團社名「臺灣文化隊」改名成「南女文化服務隊」，並表達接受校方輔導轉型的模式就可維持社團的運作。

然而以上決定讓學生有些訝異，一則原本社團的運作方向與新社名並不相符，二則學生認為片面改了社名並沒有事先和學生溝通開會，只是知會告知。所以學生幹部多次內部自主開會，並與學姐們討論後，主動向學校行政表達不更改社名的想法，結果是無效溝通。最後派出代表向校長表達意見後，沒想到那次對談更加沮喪失望，於是學生決定將社團解散，然而在社團解散之後，因緣際會之下，部分社團幹部另外成立南蠻的組織，並將原社團剩下的社費轉化成「南蠻」辦理講座活動等費用。

那一段過程，我觀察到似乎這就是自由民主的萌芽，簡單來說，學生對於學生組織的存廢有著自主的看法，也藉由學生彼此討論再討論的過程中，凝聚幹部間的共識，所凝聚的共識最大的關鍵是：不是上位者給你糖吃，就願意順著這顆糖的方向走，究竟自己的定位是什麼？以及改了社名還是原來的自己嗎？為何討論攸關他人權益的存廢問題，當事人可以不在場？我見證這群年輕人的討論，好似看到了與臺灣發展很有關係的正名問題、威權問題、以及思考定位存廢，究竟自由靈魂是什麼樣貌？

以上是一個社團與學校間發生的插曲。而南蠻的誕生是另一事件，但巧合的是在同一時空中發生。2013年12月25日，有位高三女孩天真的對她的臺文隊同學說：「今天是行憲紀念日，所以等一下我要去蔣公銅像那兒致最敬禮？」（那年代南女校園還有蔣介石銅像，直到2017年3月11日才被拆除）。這位臺文隊同學聽了非常驚恐，因為同窗打拚頂尖科系的同學竟然對臺灣白色恐怖時期的歷史如此空白，她認為2013年了還不明白臺灣近代史的狀況太荒謬了！所以她想說應該要做一些事讓更多人明白，於是南蠻第1期的刊物就這麼誕生了，以及接下來一系列以地下社團「南蠻」的名義，自發性舉辦講座、印刊物、辦展覽等，無非就是要喚醒同學對歷史的自覺與自醒。

以上所說，這位南蠻女孩就是創社元老之一，我見證她的動機很純粹，就是想要同學們了解身邊的人事物。臺灣曾是一個全世界戒嚴最久的地方，極權統治下的白色恐怖時代，她認為怎麼會有人全然不知？我見證這位南蠻女孩願意將課本斷裂與空白的部分填補，並自主放送告知。當然我也很好奇為何：「眾人皆醉她獨醒？」隔年（2014年），從南蠻結社不到70天，太陽花學運發生，南蠻的成立就在這個時空，是巧合？偶然？還是必然？我想那世代年輕人颳起的旋風，絕對不只南蠻女孩，一定還有來自各角落的自覺自醒的故事。

104 級的潘美，在高中時期因為升學，對議題投入沒有百分之百有些遺憾，然而放在心中的遺憾卻在後來職場工作中實現，此時潘美擔任臺灣共生青年協會秘書長，舉辦各項講座與活動，這是潘美對自己的使命，臺灣需要青年們一棒接一棒將轉型正義故事敘說，而且從記憶中長出更堅毅的翅膀。

105 級的陳晨，在文章中提到自己的家長對小孩的叮嚀是不要多管閒事，然而卻在高中時面臨社團與學校的衝突。以及加入南蠻時，自己本身又是教官室倚重的幹部，而教官希望學生不要用地下組織的名義辦理讀書會或倡議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前輩事件，然而陳晨在自我思辯之後，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甚至直到現在依舊對社會議題能夠有所思考。我認為此文可以提供當代一個重要的觀點，由孩子們經過思考所長出來的想法，才是一輩子帶著走的能力。

同樣 105 級的陳佳欣，在文章中說到因著責任所在，在高中時期就必須直接與體制溝通，往後也很願意在各階段投入公共事務，並選擇進入教育領域，將對公共事務熱情能量投入在教育崗位中，相信透過教育可以改變。

我所認識的南蠻女孩們

後續的故事繼續說完，半年後，臺灣文化隊高一學生以同社團之名將解散的人找回來復社。然而南蠻依舊存在，是校園的獨立學生組織，主動辦議題演講、寫刊物、聲援NGO以及探討校園政治銅像等等社會議題，推動校園轉型正義的發展，也為南女校友丁窈窕人權樹發聲。在升學為主的校園中，南蠻女孩並不求升學體制的回報，將自己對臺灣之愛轉化為一股力量。在我看來她們很辛苦，小小的一群南蠻人，甚至孤鳥一個人。但是，真正讓僵化的體制動了，迎來真正的行動改變。

往後，2014到2018年間南蠻女孩在校園中成了倡議的團體，任何自主的組織必然有其自然的聚與散，南蠻女孩的存在成為校園中的一段傳奇。南蠻女孩辛苦艱辛的路並沒有停滯，代代南蠻想做的事似乎沒有減少，甚至南蠻內部與臺灣社會外部的氛圍也不斷產生新的化學變化。

此次專題，邀請不同屆數的南蠻女孩來談談他們高中時的經歷以及此刻自己的生命歷程。如同103級的謝新英，後來就讀臺大醫學院，和同學創出南蠻時正好是在她高中三年級必須為考試而奮鬥的時期，但是新英認為周圍同學對白色恐怖時期的空白，讓她實在無法因為人生只有考試重要就不當作一回事。所以在功課繁忙之餘，選擇出版南蠻刊物倡議。

不同時期的南蠻女孩，訴說著自己的心情故事，當女孩離開高中校園，帶著什麼記憶繼續向前，「南蠻．記憶歷史」是臺灣高中生清新有力道的倡議組織。身為見證者，回首那個當下的南蠻女孩，那是清澈的堅定在前進著，那是純粹的信念在深根，那更是帶著呼喊我是臺灣人的吼聲。我想對那世代的每一位南蠻女孩說聲：謝謝！當人權議題在臺灣有教育工作者重視的此刻，我認為最初若不是年輕人的自發與行動，是無法邁進這一大步的。

後續

在完稿一段時間後，2023年過年前又接到季刊編輯來信，編輯耘衣說希望除了目前收到的4篇南蠻學姐的稿子，也想知道現在的校園學生是否有受到南蠻或人權課程的啟發，能否進一步了解「目前高中生對白恐/人權議題的觀點和看法」？

其實，2019年後迄今，在校園中似乎就沒有聽到以南蠻名義舉辦的各項活動了。然而接棒的是108新課綱時代的來臨，以及從政府單位各項人權議題的推動，校園內依稀有學妹會口耳相傳知道有南蠻的存在，但大部分的人不太清楚。可是丁窈窕人權樹的故事不再是禁忌，對轉型正義的學習也不再陌生，我想當今學妹知不知道南蠻似乎不是重點，因為臺灣社會持續往人權議題努力，這已經是南蠻精神的傳承了。

目前在校園，人權議題是融入在各學科中的。舉例來說，最近的一次，各學科老師會帶學生觀賞電影《流麻溝十五號》，學生將感受製作成學習歷程，或者心得省思，我們亦將這些文字放在專題最後與讀者分享。這些點滴見證教育上的推動改革，依舊充滿努力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