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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讀·性 ──臺灣性別文學變裝特展」導覽實作

性別新知 II / 閱讀性別的數種方法

王淳薏 / 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碩士生

由國立臺灣文學館策展的「可讀.性──臺灣性別文學變裝特展」,透過不同的文學創作──如詩詞、自傳、小說、書信,呈現不同時代下女性的「聲影」,並加入多種藝術創作,如服飾、音樂、紀錄片,更加具體呈現出不同時代的社會氛圍。展場將跨時代的性別文學史分為5個區域,從做為女鬼比女人還有權力的時代、日治殖民下的壓迫及啟蒙、民國威權時代擁有「自己的房間」的書寫,再到解嚴後挑戰父權結構的發聲,以及千禧年同婚通過後的多元社會。文學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留下各時代的性別文本,並藉由展覽及導覽,與民眾一同回顧過去,凝視現在,勾勒未來多元社會的想像。

導覽前的準備:展場設計與文本的結合

「文學展不只是把文本──陳列出來,導覽也不單單只是說故事而已。」2021年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由李淑君副教授開設的「性別教育推廣實作」課程,學生有幸至臺灣文學館進行文本的閱讀、討論、演練,以及導覽實作。導覽當天恰逢聖誕節,雖然天氣稍涼且偶爾飄著雨,但仍舊抵擋不了人們外出感受佳節氣氛,也讓原本寧靜的文學館內多了點活潑的氛圍。上午的時間教授帶領著大家進行文本《性別島讀:臺灣性別文學的跨世紀革命暗語》的討論,當負責的同學即將開口帶我們進入書中的故事時,教授天外飛來一句:「大家試試看丟本丟稿把一個故事講好。」身旁一群小孩嘻笑著經過,凸顯我們的沉默如此大聲。腦中快速編織著另一套說詞,將一個個片段的故事及女性的樣貌重新詮釋。我覺得這是導覽實作前的第一個挑戰:在有限的時間內,眼前沒有任何輔助的資料,如何去蕪存菁後說出一個流暢的故事。

下午由館方人員、同時也是展場計畫執行的負責人簡弘毅先生向我們說明特展策展的過程及設計的理念。「像我對歷史、文學作品不熟悉、不感興趣的人,看到牆上條列出來的作家,以及一個又一個的歷史文本展覽櫃,對這樣的文學展只會望之卻步。」有別於上述令人備感壓力、生硬的展場布置,站在「可讀•性」的展場入口,映入眼簾的是由木條圍繞出來的弧形空間,在視覺上具有穿透效果的設計,讓人不禁想再往前一探究竟(圖1)。往裡走幾步,便是一件件看似報紙材質、懸吊起來的女性服飾(圖2)。細看衣服上的文學作品,以及從旗袍到洋裝的流行演變,才明白這件藝術的設計藉由服飾的演變,乘載了不同時期女性書寫的作品。展場除了文物的展示櫃,也在空間的外觀有所著墨。例如在戰後時期張秀亞翻譯吳爾芙的作品《自己的房間》,便以房子的形狀帶出該年代女性書寫的樣貌。

左圖 1:雖名為文學展,但從展場入口模糊 化的標題〈可讀・性〉,以及由木條圍繞 而成的空間,性與女性的身影彷彿在傳統 保守的年代中,曖昧、隱晦的穿透而出。右圖 2:透過藝術呈現不同時代女性的作品(本文照片均為作者提供)

導覽實作前的第2個挑戰在於:如何將閱讀過的文本內容與展場的設計做結合。看到展區以牆面的設計方式,可以將書中女性作家與作品較完整的呈現,但也有些內容只在設計成曲線狀的年表中被條列出來。然而「導覽不是將書中的內容再說一次」,每個時期都有許多代表的女性作家及其作品,作為一位導覽員如何從中選取一個代表作品並帶出當時代女性書寫的樣貌,搭起橋梁將展場作品與參展民眾連結起來,是我們在進行導覽演練的新課題。而我對於同學廖芊千的導覽印象特別深。解嚴後的性別文學發展結合社會力量與法律,例如1982年《婦女新知》的雜誌創刊,進而成立「婦女新知基金會」,展開保護婦女的社會運動;又或是作家李昂透過批判的視角、犀利的筆法,寫出《殺夫》這部小說,道出女性在父權結構的壓迫下所做出的反擊,然而這樣的反擊卻沒有在當時社會掀起波瀾,直到1993年發生如同小說情節、震驚社會的「鄧如雯殺夫案」,才促使民眾思考女性在權力壓迫下的無聲控訴,推動《家庭暴力防治法》的產生。是當年《殺夫》的故事太驚世駭俗,還是那就是當年女性的處境之一,而我們卻都關起門來不願直視?

除了思考如何將知識轉譯成口語,帶領觀展者從歷史事件思考現在,在思考如何與展場設計互動時也遇到兩個困難。在上午的丟本丟稿演練時,原先已經構想好如何串起幾位代表的女性作家及作品。然而實際看到展區的陳列,才發現日治殖民時期的代表女性之一──辜顏碧霞的《流》僅以曲線型的年表中被條列出來(圖3)。我認為困難的地方在於,導覽時如何從滿是圖片、文字介紹的牆面轉換到不容易讓所有人都看到的水平平面媒材,且因為沒有多餘的文字介紹可以瀏覽,如何將故事說的簡單清楚、而非將展場設計晾在一旁,也讓我不斷思考。此外,展區最後一部分提到2017年美國爆發的MeToo事件,以及同年已故女作家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出版,展區設計了懸吊式的黑箱、內裡展示了部分文本。除了藉由口說帶出女性不可言說的壓迫,更能利用展場的設計讓文字不只透過言語,而是藉由進入黑箱帶出對文本內容的感觸(圖4)。

左圖 3:將性別事件以年表的方式呈現,看見女性 在歷史軌跡中的發聲。右圖 4:以懸吊式的黑箱呈現性壓迫的書寫,除了 讓觀展者能感受到受害者的心境,亦同時能避免 讓未成年孩童閱讀到。

導覽的挑戰與結束後的省思

在貝爾・胡克斯(bell hooks)的《教學越界:教育即自由的實踐》中,希望能翻轉過去以教師為主、學生被動接受知識的教學模式,藉由打破傳統教師至高無上的地位,在課堂中創造出對話與互動的機會,使學生亦能提出自己的觀點,在交流中師生都能對知識產生更深的連結,如同保羅・弗雷勒(Paulo Freire)在《受壓迫者教育學》亦提出知識不應該是以壓迫的形式給予。因此在導覽的過程中,我時刻提醒自己,即使作為導覽員在事前已做足準備、閱讀文本,有更多關於展覽的背景知識,也不應將自己的地位抬升,而應藉由提問與觀展者有所互動,思考導覽的鋪陳是以「誰」為中心,聽見並看見他們的生命經驗,以此與展覽的內容產生共鳴,發揮共學的成效,避免以「大家都說」、「傳統上認為」將期望強加於女性,也不應以「現在時代不同」的心態,而淡化了女性受壓迫的經驗。

由於是初次進行導覽實作,因此並未對外開放。除了熟悉的同學之外,僅邀請文學館館方人員、臺南性平辦公室人員以及親友們。但在過程中有參觀民眾一起加入聆聽,除了感謝之外,也在事後解釋我們並非館方的專業導覽,而是因應課程進行的實作練習。我覺得導覽時的挑戰在於:考慮參展動線,並克服在人前開口的緊張。此次展區之間的設計並沒有壁壘分明的劃界,地上也沒有標示出參展的動線,因此除了顧及導覽的內容之外,也須考量參展動線的順暢性,避免人群有來回走動、重複移動。導覽要能成功,參觀人數、口條、臺風、臨場反應、對內容的熟悉程度等,都可能是影響的原因。在陌生人面前進行跨領域的導覽實作難免會緊張,但如同館方給我們的鼓勵:「沒有人比你們更了解。」對自己的內容可以更有信心,如果被指出錯誤,正好也能與民眾有對話的空間。導覽並非單方面的輸出知識,透過提問將話語權轉移給觀展者,舒緩緊張的情緒之餘,亦能在互動討論中對展覽有更深刻的見解甚至反思。

結束整天的實作課程,有些導覽後的省思:眼光放遠、跳脫自己負責的時代,這是一個跨時代的性別文學史展覽。回想在準備負責的區域時,腦中大量的資訊急切地想要分享所有故事,少說一個都覺得可惜。但將目光放遠、環視展場一圈,才會察覺我其實只是時代洪流的其中一部分。跟隨9位同學協力完成的導覽、走完不同時代,看見父權結構下的男尊女卑、權力壓迫下的性騷擾、性侵害等內容,亦看見女性在壓迫的時代氛圍中,如何透過豐富的生命書寫表達渴望、受迫心境,甚至聚集力量突破那道曖昧模糊、將女性阻隔開的隱形之牆,使其在文學發展中留下身影,譜出更加多彩、關於臺灣的性別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