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新知 I/ 蔡適任的敘利亞之眼
蔡適任|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文化人類學與民族學博士、《沙漠化為一口井》及《撒哈拉,一片應許之地》作者
前言
據2022年6月聯合國難民署最新數據,全球被迫逃離家園人口長達10年持續上升,截至2021年底,總共有8,930萬人因遭受戰爭、暴力、迫害及人權侵犯而被迫流離失所,人數最多的是敘利亞難民。2011年,敘利亞爆發內戰,數百萬敘利亞人流亡海外,集中在土耳其、黎巴嫩與約旦,部分過境摩洛哥,再遷往他處。
北非國家摩洛哥雖然稱不上富裕發達,卻也收容不少難民,據2022年10月底官方數據,摩洛哥收容9,834名難民,超過8,376名申請庇護,其中5,423名為敘利亞籍,佔超過二分之一。
摩洛哥的敘利亞難民多集中在大城市,以2015年的人數最多,在超級市場與重要交通幹道乞討,甚至遠達沙漠小村,往往胸前擺著護照影本,證明自己是急需幫助的敘利亞難民,男女老少皆有,各個滿面愁容,疲憊滄桑,讓人心生不忍。
相較於來自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移民,摩洛哥人普遍對敘利亞難民友善許多,除了語言、文化與宗教上的相似性,也因正在敘利亞發生的事情讓人掬一把同情淚。
摩洛哥,移民跳板
摩洛哥向來被視為中東與非洲偷渡客前往歐洲的跳板,非法移民數量龐大,歐盟亦積極與摩洛哥合作,合力將這些偷渡客阻擋在地中海以南。
敘利亞國內危機已持續多年,極權政治、農村貧困化、城市人口外流、社會分裂與不平等及武裝衝突等,讓許多敘利亞人流亡海外.因航班頻繁且入境簽證容易取得,阿爾及利亞成為首選,爾後是利比亞與突尼西亞。2012年,敘阿兩國外交關係中斷且突尼西亞不再發放簽證,摩洛哥相對政治穩定也願意讓移民身分合法化,加上敘利亞人能以難民身分進入西班牙飛地休達轉而前往歐洲,轉而前來摩洛哥的人數因此增加。
2015年3月,歐盟與土耳其共同簽署協議,加強控制敘利亞和伊拉克難民的流動,關閉東地中海公路,然而這正是從中東前往歐洲的主要道路,以至於2018年以來,大量非法移民轉而取道西地中海偷渡歐洲,摩洛哥和西班牙成為非法移民「重災區」。該年,歐盟至少金援摩洛哥1.84億歐元,以加強邊境管控,提高移民生活並改善治理政策,目的是攔截非法移民,防止其進入歐洲。
即便如此,摩洛哥境內難民眾多,多由北部大城烏季達(Oujda)偷渡入境,絕大多數來自喀麥隆、幾內亞與敘利亞,資金缺乏、媒體冷漠以及政治上的疏忽,讓難民生存條件極為嚴苛。
敘利亞難民在摩洛哥
摩洛哥是第一個簽署1951年《日內瓦公約》的非洲國家,承諾保障難民生命安全並免遭驅逐回國,若想獲得難民合法身分,必須向駐拉巴特的聯合國難民署申請,經過正式面談,拿到暫時居留,初步被視為難民,便有權在摩洛哥合法居住、讓孩子就學、獲得醫療補助並進入就業市場。
依據官方資料,在摩洛哥獲得正式難民身分並享有一定協助的敘利亞難民超過5,000人,2015年增加最多,由1,300人增加至3,900人,非法居留者則難以計數。
敘利亞難民克服萬難才能抵達摩洛哥,原本可借道阿爾及利亞,然而2015年開始,阿爾及利亞要求入境簽證,敘利亞難民轉而經由茅利塔尼亞。2016年,茅利塔尼亞同樣要求簽證,敘利亞難民改經由蘇丹,踏上極度危險艱辛的逃亡路,被迫步行或駕車穿越撒哈拉沙漠。
眾多敘利亞難民由烏季達入境,他們的親人或社群往往在那裡等著,摩洛哥人權組織亦在城裡設立辦事處以提供協助,光是2016年,便有1,400人從烏季達被帶到拉巴特(Rabat,摩洛哥首都)的聯合國難民署。
每個身處摩洛哥的敘利亞難民背後都有著屬於自己的故事,無法一概而論。
有些敘利亞人早在2011年之前,早以求學或工作之名,在摩洛哥合法居留,敘利亞內戰讓他們再也回不去故鄉,部分成功加入摩洛哥就業市場,甚至自行創業;有些則已在利比亞待了數年,利比亞發生動亂,隨即逃入阿爾及利亞,不得不求助於冷酷無情的人蛇集團,支付高額費用,跟著人蛇集團穿越撒哈拉,輾轉來到摩洛哥。若難民拒絕付費,極有可能被留在撒哈拉獨自等死。
2011年內戰才來摩洛哥的敘利亞難民較有適應問題,有些家庭有學齡中的兒童,卻不敢讓孩子上學,深怕遭受恐怖攻擊或任何不幸事件。有些不得不在圓環或交流道乞討來養活一家,卻被質疑是假冒難民的摩洛哥人。
近兩年,部分成功逃到國外的敘利亞難民因無法適應東道國生活、找不到工作或者難以被當地人接納,加上無時無刻都在擔心留在敘利亞的親人,是而輾轉再回依然動盪中的祖國。
夾縫中的生存
2011年,敘利亞國內衝突一開始,摩洛哥立即提供協助;2012年,在約旦的難民營蓋了一間醫院,接著提供簽證。
許多敘利亞家庭在2011年後逃到摩洛哥,希望能從零開始,就業與收入往往是最大問題,不少難民在敘利亞原有正式工作,然而到了摩洛哥,原本的專業卻未必能讓他們找到適合的工作,寧願上街頭乞討,甚至婉拒他人協助尋找工作的好意,因為乞討的收入更多,為了不被發現,舉家在數座城市之間來回移動。
然而這只是少數例子,「真正的敘利亞人」在摩洛哥各個角落勤奮低調地工作,為摩洛哥經濟發展做出貢獻。
有些自尊心強的敘利亞人甚至拒絕被視為「難民」,他們努力在摩洛哥工作甚至創業,認為自己是「投資者」,尤其是那些在2011年戰亂前就已經來到摩洛哥就學或就業的人,申請的是合法的居留證延長,而非以難民身分在此定居,相當融入當地就業市場(建築與餐飲等),甚至自行開業(餐飲、貿易與探鑽),也不願前往歐洲,堅持「有天當他離開摩洛哥,是為了回去已被解放的敘利亞」。
敘利亞難民兒童可在公私立學校就學,有些卻因父母無固定合法身分,以及敘利亞孩童習慣英語甚過法語等因素,有些則不得不陪伴父母在紅綠燈下、商圈以及清真寺前乞討,受教權受損。
由於摩洛哥禁止成立難民營,敘利亞難民散居各處,摩洛哥雖建立緊急醫療系統,多半還是需要經由敘利亞社群的協助與通報。
摩洛哥發展新契機
非法居留讓敘利亞難民在摩洛哥只能打零工或者乞討維生,極度弱勢且相當絕望,加上摩洛哥至今尚未通過移民庇護法,難民身分曖昧,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感,有些不得不支付高額費用給人蛇集團,偷渡前往歐洲。
摩洛哥官方對待難民的態度相對友善,國王呼籲民眾對敘利亞難民保持警覺心,同時亦能提供更多支援與協助,官方友善的態度讓敘利亞移民較容易獲得與摩洛哥公民相同的權利以及合法延長居留的可能。
此外,摩洛哥亦有數個接待並幫助移民融入社會的組織,提供兒童教育、學習法語以及職業培訓課程等公共服務,對於極度貧困者,甚至有財務方面的援助。若移民能提繳出席證明,每個月將可獲得房屋、交通以及學費等補助。
有些成功就業的敘利亞人難免遭受摩洛哥本地人的忌妒與排擠。
已經成功定居摩洛哥的敘利亞人往往提供重要資訊給還在戰亂區,渴望前來摩洛哥的敘利亞人,移民間互通有無,試著操作以前移民成功偷渡的路徑,包括那些來自撒哈拉以南非洲人的方式。
為了能讓難民成為經濟發展主力之一,融入當地社會,聯合國難民署與摩洛哥進行數項合作計畫,包含社會經濟的微型計畫,幫助難民創業,獲得醫療保健資源,經濟援助以減少賣淫或童工事件,與提供法律諮詢及教育等等。
在摩洛哥居住已久的敘利亞人,以及初來乍到者之間,存在著濃烈情感與團結互助情誼,不吝於在申請庇護、居住與就業各方面,彼此提供協助。
摩阿邊界的人道悲歌
2015年,摩洛哥政府要求敘利亞及伊拉克移民需有入境簽證,因國王穆罕默德六世明確指示「需要採取一系列預防措施來確保國內安全穩定」,以預防未來難民潮完全失控,讓難民的人權問題在摩洛哥及阿爾及利亞邊界尤其明顯。
事實上,摩阿兩國嚴守邊界以及對待非法移民的方式,往往遭受非營利組織批評違反人權。
2017年夏季,在摩洛哥與阿爾及利亞邊界的撒哈拉沙漠,發生慘絕人寰的國際事件。
當時,十幾個敘利亞家庭(將近50人)試圖非法穿越已封閉20幾年的邊界,由阿爾及利亞進入摩洛哥,終究被困毫無任何生存物資的沙漠,被當人球一樣地踢來踢去,阿爾及利亞要將他們驅逐出境,摩洛哥政府卻又拒絕他們入境。
期間,摩洛哥民間組織團結合作,提供人道救援,盡力提供飲水與食物,阿爾及利亞士兵亦主動提供必要協助。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摩洛哥與阿爾及利亞雙方態度都有些軟化。
然而在獲救之前,其中一名小嬰兒仍因被蠍子螫傷而不幸身亡。
無法避免的是,各國政府利用難民問題操縱經濟並鞏固政權。摩洛哥政府宣稱,這些難民不在摩洛哥境內,而是仍滯留在阿爾及利亞邊境,公開指責阿爾及利亞驅逐這些狀態已經非常脆弱的敘利亞人,引發騷亂,甚至帶來無法控制的移民潮,尤其衛星圖顯示他們的移動是「運輸工具組織起來的」,顯然這場行動背後是阿爾及利亞控制,進而呼籲聯合國難民署與阿爾及利亞必須對這一戲劇性局勢負責。
經過漫長協商與周旋,在聯合國難民署協助下,6月20日為人權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答應接納這12個家庭,待他們進入摩洛哥領土,隨即被送到聯合國移民署在拉巴特的駐點,有些很高興可以跟已經在摩洛哥的親人團聚,有些則表明前往歐洲的意願,因為他們的家人在那裏。
據傳2017年,共有12,000名敘利亞難民滯留阿爾及利亞,其中1,500名等待機會前往摩洛哥。然而發生這衝突事件之後,難民要越過摩阿邊界,難如登天。
摩洛哥對國際社會的呼籲
全球難民人數已超過7,000萬,超過60%生活在開發中與未開發國家,僅有16%活在已開發國家,依據全球移民契約,各國應該更有效益地分攤責任,然而長期以來,卻是主由土耳其、黎巴嫩和約旦等國家擔負承接難民的重擔。
摩洛哥要求已開發國家負起更多對移民的責任,放寬邊界,公開呼籲歐盟廿八個國家正視移民問題,宣稱歐盟不能要求摩洛哥在移民問題以及反恐活動提供協助,同時又將摩洛哥視為物品,進而要求歐盟在移民問題上,建立更信任且是真正平等的關係,加強攸關雙方利益的合作與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