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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身:說我們關於愛的故事

特別企劃/當社區遇見多元家庭

陳怡伶、林怡如 / 同志收養家長

媽媽、媽咪、兒子:我們無血緣收養的成家之路

在現行法律上,同志配偶無法「共同收養」無血緣的子女,於是,我們僅能由其中一方進行「單身收養」。經過嚴謹又漫長的收養程序後,在2019年,我們盼望許久的孩子,終於來到我們的生命裡,我們成為了母親!而這正是我們努力多年的夢想!

兒子在10個月大的時候來到我們身邊,那時的他,還是牙牙學語的小嬰兒,剛成為母職的我們,即使事前已經做了許多學習和各種準備,卻還是只能從手忙腳亂中學習照顧並呵護著小生命。

如今,兒子已經是個3歲半活潑好動的小男孩,語言能力頗好的他很會甜滋滋地向他人說著:「我們家有媽媽和媽咪,還有3隻狗狗和我很愛的熊寶(娃娃)。」而我們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已經把母職融入我們的各種身分裡,有母親也有自己、有小孩也有伴侶、有家庭也有工作。有兒子的日常生活,很平實,有著許多甜蜜,當然也少不了各種挑戰。

我們現身,分享我們一家三口的故事。(作者提供)

其實,同志家庭與收養家庭的身分,並不會讓我們的現實生活與他人有太多的不同,我們都會為了孩子吃飽穿暖、人際互動、教育學習等等,來煩心與努力。而唯一特殊的困境是,兒子在法律上只能擁有一半的親權,被迫於單親。因為《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第20條限制同性配偶只能收養配偶之「親生子女」,導致我們同志配偶無法接續收養無血緣的孩子。

因為兼具同志家庭和收養家庭的兩種身分,讓我們有機會受邀到各團體或單位去分享我們成家的故事。我們把握每一次可以出席分享的機會,因為我們知道,每一次向眾人分享我們的故事,就種下一顆種子在聽眾心裡,讓普羅大眾有機會碰觸到活生生的同志家庭,感受我們的情感、我們的愛,以及目前在法律上的困境。

成家故事中,我們分享真心和眼淚

我們分享過的場次,少則只有2位聽眾,多則有近300位聽眾;有特別給輔導教師參與的場次,也有辦給社區老人家們的演講,各種不同的族群都有。怡如可以解析我們因為法律闕漏而面臨的困境,並且說明我們成家過程的時間序列;怡伶則特別喜歡講親子或伴侶之間愛的小故事,以及成家以來的心路歷程。因此大多時候,我們都會共同出席,分享各自擅長的部分,互相補足,讓整場演講有故事的血與淚,也有法律困境的補充。

倘若演講的時間和環境許可,我們也會帶著兒子出席。對聽眾來說,能夠現場看到我們與兒子的情感互動,我們認為是最真實、也最直接的見證力量。俗話說:「見面三分情」,我們覺得在華人社會中更是如此。即使聽眾中有對同志有偏見的人,但因為看見我們家庭的真實互動樣貌,也多少會願意卸下偏見,用新的角度來認識我們一家三口,聽聽同志伴侶成家的故事。

我們訴說的雖然是自己的故事,但卻也代表著千千萬萬個想被社會理解、接納的同志心情。一想到這裡,就會很甘願地排除萬難,把握各種與社會對話的機會。

印象中曾有一次,是在社區的演講裡,怡伶講到:「當我把哭泣兒子抱在懷裡,跟著他掉眼淚時,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這輩子在等待的正是這一刻──成為他的母親。」臺下一位女性長輩也跟著紅了眼眶,並流下眼淚。演講最後她回饋我們的分享,她說看到我們兩位母親,為了成為母親一路的付出,以及對孩子的愛相當的感動,她自己是個母親所以深深有感。也因為我們的故事,讓她明白,這份對孩子的愛無論是異性戀家庭或是同性家庭都是一樣的。

當我們一家三口一站在臺上,故事就已經開始了

分享自身的故事是如此有意義感,但也曾發生過讓我們相當不知所措的場景。

記得有一回,我們抵達社區的演講場地,才發現這並不是單純的演講場合,而是一場兼具娛樂和社交的整天活動。我們的演講被穿插在一場舞蹈表演和做貢丸之間。短短40分鐘的演講,臺下的銀髮長者們圍坐在一桌桌的圓桌旁,熱切準備著待會要做貢丸的材料,並開心地交談著,臺下是一片鬧哄哄,似乎根本沒有人在意在臺上的我們。

我們將兒子用背巾束縛在懷裡,硬著頭皮上場,用臺語簡要分享我們的故事後,下了臺只感到無比荒謬。這個單位為何要邀請我們去?我們究竟為何而來?真的有人在聽我們說話嗎?站在車子停滿滿,心卻無比荒涼的停車場,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這時有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手上拿了幾袋農產品送給我們。我們驚訝而客氣地收下禮物,接著他說:「妳們的分享很有意義。」我們愣了一下,他繼續說:「老人家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明白,但是像妳們這樣說自己故事真的很好,沒有壓力。聽一遍沒什麼、再多聽幾遍,慢慢的就會覺得這(同性伴侶成家)沒什麼,也很正常。這樣改變就會慢慢發生。」

原來真的有人認真在聽我們的故事,而且在臨走前給我們這番回饋。他的一席話,讓我們一掃先前的陰霾,重新看見說自身故事的重要及價值。在那之後,無論臺下觀眾是否專注,我們都清楚知道,那無損我們自身故事的價值。當我們一家三口一站在臺上,故事就已經開始了。也許可能因為某些原因,聽眾沒辦法一時沉浸在我們的故事裡,但是當聽眾能親眼看見這個家庭的三位主角,那就代表著連結的可能性。

社區長者力挺同志孫子。(高雄市女性權益促進會提供)

我們用愛成家,也用愛與社會對話。

我們猜想,我們的現身以及我們的家庭故事,之所以有一點點影響力,並不單單只是因為我們是同志或是收養者的少數身分,而是因為傳遞了「愛」這個普世價值。然而這份愛卻因為法律的限制或多數人的不了解(甚至反對),而變得更為艱難。當聽眾能意識到,社會中的每一個人能有多一點點的理解和接納,對每一個同志家庭有多麼的重要時,多半就能以柔軟的心去看待並試圖理解同志身分的困境。

在我們的經驗裡,無論聽眾的年紀為何,多數聽眾都是友善的,也大多樂於提出對我們的問題和好奇。比如:「妳們的家人支持嗎?」、「妳們如何和家人出櫃?」、「大多的人還是會希望是有自己血親的小孩,為什麼妳們會選擇收養?」、「以後要怎麼跟小孩解釋妳們的身分?」、「妳們兩個都是女生,但是收養的卻是男孩,要怎麼教小孩性教育?」、「如果未來小孩要找自己的親生母親和父親怎麼辦?」、「小孩上學之後,會不會擔心被歧視或嘲笑?要怎麼跟學校溝通?」…

我們特別喜歡回答Q&A的部分,因為聽眾有機會將他們對我們的好奇和疑惑提出來,我們也才能更深入分享我們的看法。而且當這些問題被聽眾提出來,聽眾也才有機會看見同志家庭所面臨的種種挑戰。對於我們來說,能跨越這一切挑戰的並不是單純的親子關係,而是「相愛的過程」、「相愛的困難」、以及「相愛的方法」,只要想著愛的連結,總會帶著我們找到上述問題的解方。

「每個家庭都有其資源和限制,不管是異性戀家庭或同志家庭都是一樣的。有的家庭的教育資源較豐富,有的家庭在經濟上較寬裕,有的家庭在親友支援的系統較薄弱,有的家庭有遺傳性病因。如果用『資源』和『限制』的眼光來看待,那麼是不是就不需要用二元的眼光來分別異性戀家庭和同志家庭,並且放大檢視同志家庭?我們雖然不同,卻也都相同。」

「兒子兩歲多的時候,我們寫了一封信給他,信裡告訴他,為什麼媽媽、媽咪要常常向社會大眾分享我們的故事。因為在我們相愛的過程中,深深體會到出櫃的煎熬、以及要爭取親權的種種困難,所以不希望我們的下一代還有孩子要為此感到痛苦。因此只要有機會,我們會一直說、一直說,如果我們老了、說不動了,那麼在我們這一代無法完成的願,那麼就只好交給兒子這一代的人們,繼續說他們的故事。」

在演講的最後,我們通常以這兩段做為結尾,說給聽眾聽,也說給自己聽。歧視不能消弭歧視,但愛可以,愛可以喚起愛,愛是理解、愛是共好。我們的故事起源於愛,所以也只能說我們關於愛的故事。

怡如背著陽陽,分享自己育兒的日常。(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