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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窩 / 部落女力

專題企劃 / 性別與在地社會推展-社區女性培力

圖文 |阿布娪‧卡阿婓伊亞那 (Apu’u Kaaviana) 那瑪夏部落「女窩」創辦人

女窩組織緣起

「社團法人高雄市原住民婦女永續發展協會」是一群基層原住民婦女於2003年正式登記籌組成立的草根組織,以關懷原住民基層婦女權益促進及原鄉生態資源守護為宗旨。部落稱這團體為「女窩」,也有人稱這是一群不聽話的女人。在地基層婦女起身在部落投入社區事務受到關注,我們歸納原因如下:一、長期以來部落公共事務是男人在討論的事;二、參與者多低學歷,被評為沒有知識的婦女;三、之前部落婦女團體是青溪婦聯會或教會的婦女會等附屬模式;四、女窩有固定空間、組織工作者,為高雄第一個在地自主運作的婦女團體。五、在部落捲動殖民創傷、性別、跨性別、原鄉家暴等議題;六、部落兒少文化成長班專案計畫捲動了部落長者及婦女具體投入部落社區公共事務;七、文化復育回到日常生活操作與實踐,跳脫原住民婦女被動與展演的刻板印象。

以文化復育為找尋原住民婦女自我認同路徑

母語研習班:找回自己的話語權

2003年我們婦女培力以「三姑六婆嘰嘰喳喳母語研習班」開始,希望可以透過族語研習找回女人的話語權,並以三姑六婆姿態挑戰以男性知識/主流知識為中心的研習樣態。研習班結束後,我們再向前鼓勵婦女承接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部落兒少文化成長班」專案計畫,提供部落基層婦女以文化老師的身分現身參與,希望透過文化課程單元的設計,除了分享自己部落日常生活經驗外,也重新回看並試圖療癒作為原住民女性成長過程因族群/性別所承受歧視、壓迫的生命壓痕。女窩運作很快的部落,開始有些耳語流傳,如「這些婦女懂甚麼?」、「應該找退休公務員或學歷夠的人擔任文化成長班的老師」等等對婦女歧視、不友善等語言。

卡那卡那富族的「Usuru ─女人的田」。

面對家暴議題:抗壓與新生能量

2004年我們決定面對原鄉家暴議題,這議題讓女窩倍覺壓力和傷感。壓力來自於部落對婦女受暴議題的噤聲,傷感是因家暴存在對婦女傷害及目睹兒童創傷,不斷地在部落家戶循環。但部落多數的人都說那是他們家的事,或一定是那個老婆……才被打。當時女窩成了受暴婦女臨時常避難的窩,為此女窩決定以這議題操練姊妹對議題的釐清,及辨識壓迫並嘗試串聯部落組織,我們邀請辣媽劇團負責人孫華瑛協助,和內政部申請「家庭暴力及性侵害防治宣導及預防原住民家庭及社區之傷害發生工作坊」的專案計畫。從寫計畫到提案,婦女北上到內政部進行計畫簡報,婦女們一步一步經驗不同的工作經驗,同時隨著工作坊的進行和家人的關係開始緊張,家人會問:「妳們到底忙甚麼?」、「為什麼要跑那麼多地方?」部落也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女窩進行的家暴工作坊,我們就從這些提問開始和婦女檢視部落的性別議題外,也陪著婦女經歷碰撞日常習以為常對婦女刻板角色的歷程。

工作坊結束後,參與的姊妹們說這是趟需要時時深呼吸的歷險記,也挑戰了婦女們的抗壓限度,因為北、中、南、東4場工作坊,前置的場地場勘及和在地團體的討論、協商、確認等緊湊的工作,光是婦女要出遠門就要先進行家族革命,又這議題從在地婦女自己研討在部落掀起緊張、抵抗、流言蜚語等壓力,婦女說如果不是團隊互相支撐真的是走不下去,而歷險歸來所穿越過程中的擔心、緊張、害怕也內化成女窩成員蹲在部落參與公共事務的能量。

而我也有一個插曲,在中部某個部落進行工作坊晚餐休息時間,傳來訊息:部落有7個人夫正會合要找我,並企圖動手修理我,理由是我煽動婦女參與原鄉家暴議題的工作坊,夥伴們擔心我的人身安全勸我躲起來,我跟夥伴說不會有事,因為王增勇老師在。有位姊妹笑著說:「增勇老師太瘦了又很斯文,可以嗎?」,我篤定的說:「如果真的因為致力推展原鄉家暴議題而遭受攻擊,我相信這議題反而會受重視所以不用躲。」,雖這樣說,但其實自己也想了許多可能因應的方式,那晚在疲憊及緊張中睡著,而進行工作坊過程的所造成女窩團隊的壓力,也正是我們檢視殖民傷痕與性別壓迫的場域。

戲劇工作坊:豁出去的生命演繹

2005年團隊喘息一陣後,我們以劇場進行「部落女人的吶喊-Gina嬉戲工作坊」由孫華瑛所帶領的辣媽劇團協助透過戲劇課程滋養,引導婦女將生活經驗中對社會議題的多元、細緻的覺察練習,並於2007年以「PASITANI~部落女人社區關懷行動」的戲劇演出。我們嘗試從部落婦女看見部落的生活型態、透過上課來激發想像,並用演戲來呈現給部落族人及其他部落巡迴演出。記得要在自己的部落演出時,部落的人也很好奇這群女人又要幹嘛?所幸姊妹的家人也已經慢慢減緩對姊妹壓力,因此也主動地邀請族人參加女窩的公演,當婦女在臺上以戲劇的方式述說著自己的故事時,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婦女們豁出去了釋放著日常生活說不出來的壓力,而臺下的家人也頻頻拭淚感動看見自己的姊妹勇敢在臺前吶喊,而這奮力的吶喊也是婦女生命蛻變的吶喊……。後來在部落常聽到族人描述「女窩的女人真的不一樣」。

部落婦女在地與全球的對話

前進菲律賓-CordilleraDay

2007年我們在夏曉鵑老師的協助下再度往菲律賓,拜訪菲律賓北呂宋島高地的原住民族組織「科地埃拉人民聯盟」(CordilleraPeoplesAlliance,簡稱CPA)並參與他們年度舉辦的「CordilleraDay」。這是繼我1998年前往菲律賓參與CordilleraDay之後專程拜訪CPA婦女組織的運作,並特別邀吳靜如、黃素恩等協助翻譯。我聽見該區原住民婦女以身抵擋國家、財團對原住民生態資源的掠奪,並持續的組織抵抗讓我震驚於原住民婦女堅定勇氣,也埋下我投入原住民基層婦女組織的種子及想像。為此一有機會就會把握帶基層婦女參與CordilleraDay的洗禮。

要出國,當然又要進行一番排除婦女出遠門要面臨移動焦慮與緊張的前置工作,經費、孩子、家務、田裡等等煩惱;我一邊協助和姊妹家人溝通協商,一邊和婦女討論這其中的性別權力關係,婦女大笑回神的說:「對吼,如果是先生出遠門,我們還要幫忙找錢,還要說家裡不用擔心…,哈哈哈…」,即使如此說,婦女仍帶著莫名的焦慮與緊張出門。但CordilleraDay的洗禮讓婦女在他國看見自身的處境,婦女們流著淚說:「我們在臺灣的原住民也是這樣啊!」,特別是對於至今國家及財團仍進行生態資源掠奪及法令政策的不公義等有感。「科地埃拉人民聯盟」(CordilleraPeoplesAlliance)以有限的資源持續的動員致力抵抗殖民政權掠奪事蹟,該區原住民婦女草根組織的力量,讓我們婦女得到投入公共事務的支持能量。我聽到婦女們祈禱希望祖靈也給我們力量面對大環境持續的壓迫…。

部落中的工作坊-國際原住民串聯

2008年,在持續連結原促會及原運前輩邵族巴努大哥協助下,將2006年爭取到「亞洲原住民族聯盟(AsiaIndigenousPeoplePact,AIPP)」主辦「亞洲原住民政策遊說工作坊」的活動,拉到臺灣高雄深山的「達卡努瓦部落」,共計有11個亞洲國家聚集在我們的部落研討族群正名、自治、原住民健康與職業、性別、氣候變遷等議題。這是部落第一次有國際研討會且是透過部落基層婦女組織所串聯的,我們努力邀請部落族人參與這難得國際原民運動者的分享機會,希望可以在部落捲動族群正名、性別、自治、生態資源等議題,族人驚訝女窩團隊的能量,也對多國原住民運動組織者的議題好奇,但同時也聽到部落精英說這些女人越來越激進等聲音。研討會結束後婦女們說:「沒有想到我們部落婦女真的可以和11個國家的原住民運動組織者一起討論原住民的議題…。」

2009年我們終於有機會在部落進行「性別與原住民族議題國際研討會:在地與全球的對話」工作坊,這是透過高雄學大學性別所林津如老師協助促成,津如老師協助串聯高醫大性別研究所、高雄師範大學性別研究所、加拿大與英國學者以「社區解構、原住民運動及性別關係的轉變」議題,和南部原住民實務工作者對話。女窩則和南方部落聯盟一起負責南部原住民性別議題。但同時女窩作為在地組織又要面對部落與論的壓力,當時有姊妹回家,還是被罵說帶壞部落婦女及對同志汙名化等等話語;甚至有教會長老要我們停止同志議題。我跟夥伴清楚性別仍是部落緊張的議題,特別是要將同志的議題在部落公開討論。工作坊的文化之夜邀請到跨性別同志「Colorful樂團」現身進行姊妹風華再現的晚會節目(也是他們第一次以姊妹身分公開現身表演),為此我和幾位姊妹暗自盯場特別留意部落的動態,以免工作坊受到干擾。

這次的工作坊有部落的母親站起來啜泣地回應說:「謝謝這次的討論讓我聽到同志的聲音,因為當我知道我的孩子是同志,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有被點醒有被接納…。」文化之夜在樂團和所有參與的人相互支持、鼓勵之下,讓整場嗨起來,慢慢地我看到部落隱身的同志三三兩兩悄悄來參與,而隔天部落對文化之夜沸沸揚揚的評論,但我們知道我們在部落的性別也往前邁進一步了。

氣候變遷下部落婦女組織的困境與展望

2009年臺灣發生重大災難「莫拉克颱風八八水災」,我們那瑪夏在連夜的豪雨的沖刷下,致山脈崩裂、溪流潰堤,剎時成了斷訊的災區孤島。而女窩的姊妹們無論是留在部落或撤到山下的成員,也忍著重創的傷痛,成隊協助山下混亂的安置生活,並隨即和南方部落聯盟組成「南方部落重建聯盟」投入災後自救的工作。在營區除了要扛起營區安頓的生活之外,更力爭安置生活置入性別及族群的需求;同時為了抗議國家的永久屋政策,我們和其他自救團體一起走上街頭抗爭,抗爭隊伍中婦女們身著克難自製隊衣寫著「一條命」,拿著一條命豁出去的決心奮力大聲呼喊要「回家」要「中繼屋」的吶喊,置身其中,我哭了,被這群女力的奮力身影震撼感動!

2010年1月21日山下營區安置生活結束,國家鼓勵外部團隊進場輔導在地團隊進行部落生活重建。國家及外部團隊進到原鄉帶來社會福利的視角,我們在殖民結構底下又淪為須被培力、被輔導的對象。基層婦女個別除了要回部落面對重建並安置家庭,要想在協會中有份維生工作,就得外出進修社工學分,社工課程,做會計核銷,寫方案及成果報告,行政要求愈來愈多,婦女們為了生存也必須仰賴高學歷外來社工的「專業」指導。

原本女窩想要培力原住民婦女能長出自信、尊嚴與力量的在自己部落生活,可以說出自己的故事,並展現多元文化的風華。然這10年來我們看到政府大量的外包專案,專案下社工化與專業化的要求,反而帶給基層婦女無力感與挫敗感,於是我們開始轉型回到貼近土地的呼吸頻率中,以土地長出來的生態資源經營在地微型經濟,以「大地廚房」、「深山裡的麵包店」、「回家小徑」繼續在自己的土地上尋求自主的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