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xr5yywihog8n0rbwd12qg

在一個最哀傷的時刻,她卻活得最開心 — —跨性別者小立的工作人生

專題企劃/跨性別專題,第二個十年

呂璇|社會工作師

圖 / Jill Wellington /pixels

小立來自南部純樸的鄉下地方,小立的生理性別是男性,她小時候常常被說行為舉止「像女生」,像是跌倒啊或者是受傷怎麼跟女生一樣,就是被老師這樣唸,說:「怎麼跟女生一樣,這樣就哭了,男孩子應該是要堅強勇敢,怎麼一下子受傷就在哭了?」那時候的她就覺得自己似乎不夠勇敢、沒什麼勇氣,不像是一個男生,她的個性比較怯弱,很容易因為別人的言語而感到受傷。

小立高中就讀美容科,整個班裡都是女生,班上的同學不會排斥她的性別表現,所以那時候她會帶女裝到學校換裝,她的穿著打扮就跟女生一樣。當時的她對自己滿有自信的,她認為自己的性別認同偏向女性這邊,而她的穿著打扮則是在勇敢做自己。那時候的她討厭自己的臉,因為一看就是男生,所以她會藉由化妝來增加自己的自信心。雖然班上同學不排斥她穿女裝、化妝,甚至會跟她討論變性的話題,但有時候她仍會覺得自己被排除,感覺就像是不知道到底該把她當男生還是女生對待,讓她很傷心。此外,她也受到別班男同學用歧視的眼光看待,好像是覺得她穿女裝很奇怪、很噁心。每當受到這樣的歧視眼光對待,就會影響到小立對自己的自信心,也會讓她覺得「做自己」做得很痛苦,擔心著「我未來的路要怎麼走?

另一個反對的聲音則是來自於她的家裡,每次小立穿著女裝回到家裡,都會受到媽媽的責備,甚至會說不想看到她,媽媽不能接受她的兒子穿著打扮像個女生,那時候對她的穿著打扮都很排斥。她的媽媽曾經對她說:「如果你要穿這樣,你不要跟我出門,我不敢跟你出門。」她還有私底下跟小立說:「你今天就是太過女性化,所以人家才會用異樣的眼光去看你,或者是欺負你,如果你今天裝扮沒有很女性化,你做中性一點的話,對你的路比較好走。」當時她的爸媽也時常為此吵架,他們就說:「既然生的是男生,為什麼會後來變成那麼女性化,而且又喜歡男生?」爸媽兩個人互相責備,同時也感到自責,其實那時候他們也是活得滿痛苦的。她的媽媽並不反對她的戀愛對象是男性,爸媽在她國中時發覺到她的不同,當時就意識到她喜歡男性了,但是媽媽非常反對她穿著女裝。

高中畢業後,小立沒有繼續升學,因此生理男性的她必須服兵役。退伍之後,小立到家附近的一間工廠上班,會選擇這份工作是因為能夠週休二日,工作內容也滿輕鬆,因此小立想說先待待看,這一待至今也大約6年了。

除了工廠的正職工作之外,小立從去年開始兼職「牽亡歌」的工作。一講起這份工作,小立全身散發出光芒和自信。「牽亡歌」是臺灣民俗的一種超渡亡者的歌陣,出現在喪葬的場合中。「牽亡歌」中主要會有三個女性的角色,以前都是由男性來男扮女裝扮演這三個角色,後來才演變成有女性出來跳牽亡歌,現在也仍有其他男性在跳牽亡歌,因此這個行業對於「男扮女裝」的行為並不會排斥。小立開始這份工作的契機是自己的阿公過世,當時看到牽亡歌的表演,她被它的音樂感動,從小就喜歡跳舞就開始上網看影片自學。小立很喜歡這份工作,除了因為跳舞是她的興趣之外,也因為這份工作的工作性質一定要穿女裝、化妝,這樣的裝扮讓她感到舒服自在。在這份工作中,小立獲得很多成就感,她可以盡情發揮平時別人沒有欣賞到的魅力,受到別人的關注,最重要的是可以「做自己」。

因為就是很…可以做我自己啊,可以 每天這樣打扮美美的出去,而且又可以接 受很多人家那種觀看啊,大家都很稀奇, 好像會用稀奇的眼光看妳,覺得說怎麼會 有男生來做這個行業,就覺得說好像粉絲 很多,覺得說自己很像鎂光燈的焦點。

在跳「牽亡歌」時,小立喜歡比較顯眼、有妖豔風格的服裝,她有空時會自己去買布做衣服。她現在比較要好的朋友也是這些做場認識的一起跳「牽亡歌」的媽媽級同事,她們也會一起相約去買布。不過因為「牽亡歌」這個行業已經越來越少需求,她沒辦法把它當作正職工作,只能當作副業來做。小立仍在等待未來有其他更好的機會,讓她能轉行做其他的工作,她希望是一份能夠幫助他人的工作。

她的爸媽對於她做「牽亡歌」的這份工作並不反對。爸爸對她的態度比較隨和,不會去管她要做什麼,只要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信心就好。她的媽媽則是最在意她高中時的女裝打扮,雖然「牽亡歌」需要男扮女裝,但或許是因為也有其他男性在做這份工作,所以媽媽會覺得這個工作比較中性,也就不會特別說什麼。

對於未來要不要進行整形或是變性手術,小立說她講求自然、身體健康,她覺得手術是在虐待自己的身體,爸媽生給她一個完整的身體,如果不好好珍惜、去破壞它,會讓爸媽感到痛苦、傷心,因此她不會想要刻意去進行手術改變自己的身體,有一些時刻可以讓她穿著女裝就足夠她開心了。

除了在跳「牽亡歌」時會穿著女裝之外,小立平時都是選擇中性的穿著打扮,也不會化妝,像我們訪談當天她就是穿著比較合身的男裝。小立說高中時特別想要展現自己,她喜歡自己是特別的感覺,但是隨著年齡變大,現在則是喜歡休閒、簡單俐落的風格。不過我卻感覺到小立其實還是想要穿女裝的,因為她最喜歡的工作是「牽亡歌」,在「牽亡歌」時,她可以做自己,甚至她會挑一些很顯眼、妖豔花色的布料來做衣服,這和平時穿著休閒、中性的她完全不同。然而,她在高中時穿女裝有不好的經驗,她受到媽媽的斥責、爸媽為了她吵架、鄰居異樣的眼光,就連她的二哥也很排斥穿著女裝的「弟弟」,小立提到像她現在「調回中性」,她的二哥就不會特意去排斥她了。小立也很擔心她穿女裝會嚇到別人,別人會覺得她是妖怪,她其實是很在乎旁人的眼光的,因此她選擇走「中性」這條路。

小立在跳「牽亡歌」時可以自在「做自己」。(呂璇提供)

對於目前過了24年的人生,小立覺得還滿快樂的,擁有穩定的工作、擁有有興趣又帶給她成就感的副業,只是偶爾會感到很寂寞。小立不曾交過男友,在餐廳打工和工廠工作時,都曾經有欣賞的男同事,但都沒有進一步發展就在被對方避開之下漸行漸遠。她在感情中比較被動,因為她怕自己會嚇到對方,她怕對方沒辦法接受自己、排斥自己。在訪談的過程中小立多次問了我們關於男同志戀愛的話題,她不太相信同性之間的愛情能夠順利的在一起。但小立其實很渴望戀愛,她很可愛的說:「希望邱比特會射箭給我。」她聽說現在男同志都流行喜歡有肌肉、很男性化的另一半,因為電視上同志遊行的畫面通常都是穿著暴露、有胸肌腹肌的男同志,所以她也想說自己若是做中性的裝扮或許比較能被接受,或許更能吸引到能讓她依靠的另一半。

小立很單純,她不曾從哪裡得知過關於跨性別者的資訊,其實她也不太能夠區分跨性別者和男同性戀者的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憑著自己的感覺,讓她意識到自己是比較偏向女性的性傾向。她跟我說,她常常幻想著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自己是一個女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穿著打扮,有家庭、有小孩,過著很幸福的日子。她常常在睡前這樣幻想,安慰著自己,就這樣入睡。

那時候我一直有在幻想的,想說:「以後如果成為女生的話…如果長大有家庭啊、有小孩,能有一個好丈夫,那該有多好?」從那時候就一直有幻想。幻想說丈夫啊,是一個非常有浪漫的丈夫之類的(笑)。好像在腦海裡幻想另外一個世界,好像讓自己在那個世界可以過得很幸福。可以裝扮啊、過高雅的生活,都是用幻想的。可是每次都是在晚上在那邊幻想,自己幻想到睡著這樣,因為都是會出現很多幸福的畫面,好像是有點像自慰自己、安慰自己,男生都說自慰啦,不是那種自慰喔,是用幻想自慰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