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教育的多元面貌
王筱慧｜新北市性平教育議題輔導團員
All grown-ups were once children… but only few of them remember it.
所有大人都曾是小孩，可惜只有少數人記得這件事。
— Antoine de Saint-Exupery《小王子》
若我有機會到小學與老師們演講關於情感教育的講題，一開始我都會放幾首情歌營造氣氛，請老師們回憶他們的「初戀」，再邀請他們分享他們初戀的年紀、其中記憶深刻的酸甜苦澀；只要有人願意分享這些看似久遠前的記憶，你會發現，現場氣氛馬上會變得跟與孩子們談論情感議題時一樣，一樣有發亮的眼神，一樣有欲言又止的靦腆，也一樣有像海底暗流的曖昧情緒在現場竄動。
這是演講時最重要的情感引發，引發已經長成大人，甚至身為人母人父的老師們，回到自己青少年階段，甚至是在年紀更小時，重新感受自己這些真實的情感經驗，我們就不會說孩子只要專心讀好功課就好；感受自己曾有的悸動，我們就不會否定孩子的感受，說在某個年紀只會是欣賞、喜歡，不會是真愛。
「當時的你們需要什麼？需要大人怎麼樣的協助？」這是我接著會與老師們談論的話題。記得很多年前，我擔任科任老師，剛好教到同校一位平日也有深交的高年級老師班級，一日剛下課鐘聲響完，就聽到有同學對某個男生大喊說「老師說你不能自己去上廁所」，一問之下才知道，因為這個男生最近跟鄰近班的女生談戀愛，被班級導師限制下課，不能自由行動要有同學跟在旁邊，以杜絕他與對方見面的機會；我找了個機會與同事聊聊，她說班上的男生功課很好，但竟然喜歡那個成績不好又滿口髒話女生，真不知他喜歡她什麼，他媽媽也知道這件事，也要我注意他的行動，不要讓他們有機會碰面。而後也聽說那對學生在畢業前就分手了。
我忘了我當時跟同事說了什麼，但我沒有讓他改變作法，而對我同事這樣處理的反感，卻讓我們兩人漸行漸遠。我一直在思考，我的同事做錯了嗎？他想保護學生，學生的媽媽也贊同，老師與家長合作無間不是嗎？這對學生條件上的差異很可能很快自己就會分手，家長、老師只是比他們更熟知這社會的規則，提早幫他們結束，不是嗎？
之後，我有機會接觸一些輔導諮商的課程，我明瞭我們少了什麼。我們少了孩子們自己的聲音，少了他們對情感需求的聲音，少了他們想怎麼處理自己感情的聲音，少了他們希望大人怎麼協助的聲音。當缺乏孩子們的聲音，只剩下周圍的大人們自己說、自己想、自己做，這些以保護之名的行動，只是以愛為包裝的權威展現，我們否定孩子有愛的需求，我們不相信孩子能自我決定；而更重要的是當教育者讓自己落入跟只想保護自己小孩的家長同一個角色時，忘了教育的意義應該是以孩子為主體，傾聽孩子的需求，孩子就只能偽裝或遠離了。
我會在演講中請大家思考「傾聽」這件事，什麼是傾聽？要怎麼做才算傾聽？
傾聽何其容易，我當時沒有好好傾聽同事想保護孩子背後更深層想法與感受，只讓他覺得我對他的作法不贊同，我們彼此遠離了；當時的兩位孩子在家長與老師間也沒能找到能傾聽他們需求的人，只希望同儕有支撐起陪伴與傾聽的角色，不要讓他們在這場大人們對愛的評價中失落了自己。
傾聽是為了建立更友善的環境的關鍵，如果環境不友善也無法產生傾聽，這兩者是互為關連的，也是作為教育者值得也應該努力的方向。在我擔任高年級導師期間，我從不避諱與孩子們談論情感話題，我歡迎他們將他們的感受與心情跟我分享，徵得他們的同意，我也會直接與全班一起討論某個情感狀態，我們曾談論過曖昧、追求、吃醋，甚至是排擠，不論是私底下或公開討論，我想傳達給孩子知道的是，情感這件事是正常的（不論你現在有沒有），也想讓孩子能真實體會他們的情感狀態可能帶來的情緒起伏，更希望孩子們能在自己或他人的情感經驗中更了解自己的需要，很幸運的，這樣的作法並沒有家長反對，我很謝謝有許多孩子們願意分享他們自己，這給予了大家學習的機會。
或許是班上開放友善的氣氛，記得當時是快畢業了，一個孩子寫下他自己每天很想來學校的動力是能看見隔壁的（同性）同學，他說看見對方的笑容讓他很開心。看到這個孩子寫的內容，我知道我的角色就是支持他，所以我寫下：「這樣很棒呀！有你喜歡的人給你更好的動力，要好好珍惜這樣的感覺喔！」幾年後大家開過一次同學會，雖然當天沒多說什麼，但看見他表現得開朗活潑也對跳舞有熱忱，我覺得在過程中教育者就是作為陪伴的角色，孩子會去找尋自己與定義自己的。這樣的經驗，總會提醒我在情感教育的演講中記得一定要傳達給聽者，不要忘了還有許多可能不是異性戀情感狀態的孩子坐在班級中，如果我們總是只談論異性戀的戀情，如此，不一樣於異性戀傾向的孩子要怎麼找到相似於自己的感覺，他不會覺得自己被排拒於外嗎？我想，讓孩子可以在我們的教育中找到自己、肯定自己，進而創造自己，這是我認為教育者要努力提供給孩子們的。
我想，情感／教育這條路不是大人就走得比孩子穩，也不是長成大人後就不用經歷與學習的，只是，我們不只容易遺忘，更容易自以為；若我們視孩子們談情說愛是洪水猛獸，不斷的圍堵，最後它只會氾濫成災；當我們願意陪伴著孩子們一起探索與學習如何愛，愛才會在這些歷程中滋潤著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