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與一座樹林

教育現場／性別平等「愛」好好教

鄭萍茹｜屏東縣鶴聲國小專任輔導教師
涂語筑、施妙靜｜屏東縣鶴聲國小實習教師

2000 年 4 月 20 日，這個日子發生在校園的一段憾事，葉永鋕這個名字與爾後通過的性別平等教育法（以下簡稱性平法），對一群國小的孩子有什麼意義？發生在一個自己身邊，可能是父母，阿公阿嬤，朋友，堂表兄弟姊妹長大和生活的鄉鎮⸺高樹，在這熟悉的地名下，這段過往憾事，一群孩子要學習到的是什麼？

教科書已開始編入性別平等教育相關的知識──身體意象、刻板印象、法令規章……，開學初的反霸凌宣示也每年不停歇，性侵騷霸凌防治與性別平等教育課程皆按規定時數實施，學生在性平法的規範與守護下，是否越來越能自我接納與尊重他人？在建構自我認同的成長之路，性別做為重要的影響因子，學生是否越來越能理解性別如何被建構，自我如何被影響，不管框架是保護還是壓迫，是壓力還是助力，學生是否擁有從詮釋中看見自己將往何處前進，如何前進，如何取捨的力量？

當性別地圖開展於前，一堂課只是其中一個駐點；一堂課，只是為其前進的力量加點柴薪；就當是給予疲憊的旅人一杯暖胃的熱茶，給予迷途的旅人一只指南針，給予傷心的旅人堅定的陪伴。「一棵樹與一座樹林」沒有雄心壯志，就只想當那點柴薪，那杯暖茶，那指南針，那個陪伴。

這堂課在永鋕的故事展開。就算事件已過 20 年，性平法實施 16 年，這故事對眼前的孩子而言，還是陌生遙遠的！

先將黑色底的海報展示在黑板上，中間有個男孩，寫著他的名字和一組日期⸺2000.4.20 ，多數孩子都會猜這是永鋕的生日，但也有孩子會說是他過世的日子。當聽到老師公布答案後，孩子眼睛會微微睜大或眉毛輕輕上挑，露出好奇的樣子。

這群旅人進來了！

老師配合著手上與永鋕有關的特質卡，緩緩地說出：「葉永鋕是一個說話聲音細細柔柔的小男孩，動作溫柔，喜歡玩扮家家酒，等到長大一點，就真的能下廚幫家人燒菜煮飯，幫辛苦工作的媽媽按摩，媽媽有個家庭式理髮小店，永鋕還會幫忙招呼客人……。」有的孩子不解，這有什麼問題？我小時候也喜歡玩扮家家酒啊！有個男孩說。老師接著這問題，繼續說：「是啊！有的小朋友看到的是這個男生真是溫柔體貼啊，不過他生活的世界，有的人是帶著刻板印象在看他，覺得這樣的葉永鋕好奇怪，這比較像個女生的
樣子吧！更有的人是帶著偏見，覺得這樣的葉永鋕好娘喔！（學生間開始有些搞 Gay 、娘炮的聲音冒出）覺得這樣的男生並不正常！甚至帶著歧視，覺得這樣的男生真是侮辱了我們身為男生的面子，這樣的男生是比正常的男生還要差的，於是開始找他麻煩，在廁所堵他，強行脫他褲子，威脅恐嚇他幫忙代寫作業……」。孩子很專注地聽著，好像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了！也有那種打抱不平的表情出現！

「不過永鋕也不是都沒有朋友啦！」像中年級時，老師跟媽媽反映永鋕的情形，媽媽帶他去找醫生（有孩子馬上回應，「連那個老師都有刻板印象…」），醫生就說這孩子很正常啊，如果有人說他有問題，是那個說的人有問題，像這個醫生就是個理解永鋕的人喔，他的話讓媽媽放心不少。

永鋕喜歡唱歌，也加入學校的合唱團，他是合唱團裡唯一的男生耶，「不過團員們和老師也很尊重和欣賞永鋕喔！」孩子的臉部線條有稍微柔和一點，我想，心情有比較放鬆吧！「只是，這些理解、尊重和欣賞，並不能永保葉永鋕隨時平安、喜樂，他在面對那些因刻板印象、偏見、歧視帶來的攻擊，像是脫他褲子的事情，他就選擇利用下課前或剛上課的時間去上廁所，但避
掉了被惡意的同學圍攻的危險，卻帶來了另一個危險，通常在這樣的狀況上廁所，心情一定很緊張、焦慮的，行動可能是匆忙的。在這樣的狀況下，永鋕又遇到了廁所漏水，他就這麼滑倒了，可是沒人發現……。」

故事緩緩說完，孩子的心情也跟著起伏。

接著，再播放侯季然導演拍攝的紀錄短片《不一樣又怎樣》，孩子或許在故事中因自己的經驗而對葉永鋕有不同的想像，影片的播放讓孩子的想像與現實連結起來，原來這就是葉永鋕，這就是永鋕媽媽，一個操著臺灣國語卻勇敢的在舞台上疾聲呼喊為台下數千名年輕朋友加油打氣的女人，有些孩子還會因永鋕媽媽不甚標準的發音而戲謔模仿，老師接住這球再把球丟回去。

「我們很容易陷入一種標準中，比如永鋕媽媽說的國語好像不標準，但是有沒有阻礙她上台的勇氣，沒有耶，看起來沒有耶，因為她要給的是力量，是支持，國語標不標準有沒有那麼重要？」有些孩子聽懂老師的話，用力地搖搖頭！永鋕這個生命和孩子相遇了，但孩子除了對永鋕深表同情外，還能對自己與他人的生命回應些什麼？我希望孩子理解永鋕是一個獨特的生命，每個人都是，但有限的文字很難將感受表達完整，於是利用表達性媒材來幫忙。

黑板上再度出現另一張黑底海報，有個標題──「一棵樹與一座樹林」，還有一道彩虹。老師發下生命樹卡，讓孩子欣賞各式各樣的樹。原來，不是只有咖啡色樹幹、綠色樹冠的樹；不是只有枝葉繁茂的大樹；原來，有枯萎的樹、浩劫重生的樹、掛滿愛心的樹、枝條柔軟的樹、橫躺的樹、長在盆栽裡的樹……，你對哪棵樹最有感覺？覺得自己最像哪棵樹？而在這座教室的樹林裡，你會長在哪裡？

老師發下空白的圖畫紙，孩子可以隨興的畫下一棵樹，也可以參考手中的那張生命樹卡，在歌手蔡依林的歌曲「不一樣又怎樣」的陪伴下，自由的畫出心中的那棵樹，然後剪下，塗好背膠，到台前黏在那片空蕩的樹林裡。

當一棵棵姿態各異，五顏六色的樹木慢慢出現在樹林裡，也引導孩子看見，從無到有的樹林，是每個人的貢獻，樹與樹之間難免有重疊，就像我們都會與同儕有互動，可能是友好的，也可能是有摩擦的，但我們仍有屬於自己生長的空間，不會被任何樹壓迫。

甚至有孩子主動在空白處畫起陽光、水、空氣，說每棵樹都需要這些來滋養，好聰慧的孩子呀！

有棵只剩樹頭的樹，但旁邊卻長出了一株嫩芽，老師說：「浴火重生喔！」孩子回說：「老師，你懂！」；有棵不想貼上去的樹，他說老師離開後，同學一定會開始品頭論足笑他的樹，老師說：「全部的人嗎？」孩子回說：「也不是啦！」老師課後告訴他：「我們都跟葉永鋕一樣生活在一個有善有惡的世界，我們阻擋不了敵意，但也要看見善意，接受這樣的存在，不要躲起來，他們傷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