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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別刻板印象 — 粉紅色的探究

性別新知/從粉紅魅力到女力

陳力慈|國立政治大學幼兒教育研究所碩士生

Photo by Michael Rodichev on Unsplash

隨 COVID-19 疫情延燒,口罩實名制政策下卻有男童不願(或羞於)戴粉紅色口罩,因害怕遭同儕異樣眼光或嘲笑,為此,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專家於記者會時戴上粉紅色口罩,並宣導「不論粉紅色口罩或藍色口罩,能保護我們的都是好口罩」。

什麼時候開始粉紅色變成女生專屬色?藍色成為男生專屬色?透過這次事件,顏色「性別化」(gendered)議題浮上檯面,然而,這些觀念其實早已於嬰幼兒時期藉由社會文化建構於日常生活中,男童戴粉紅色口罩的抗拒,不僅顯示社會對顏色的性別意識,同時也需要由整個社會一起來解構(李淑菁,2020)。因此,本篇文章藉由粉紅色於歷史上的社會意義轉變,探討原本中性的顏色是如何與性別相互交織,再透過男童不願意戴粉紅色口罩的事件,重新解構現代顏色與性別的社會意涵。

18 世紀中期左右,歐洲上流階級好穿淡粉色的服飾以做為奢華和貴族階級的象徵,不過在當時,粉紅色其實是較男性化的顏色。根據彩通色彩研究所(Pantone Color Institute) 執行總監艾斯曼(Leatrice Eiseman)表示:「這樣的概念源於紅色這個原色,紅色給人既熱情、行動力強,又比較有侵略性的感覺。即便調降了色度變成粉紅色,過去依然被認為是屬於男性的顏色。」(引自張詠晴,2020)。而這樣的意涵使粉紅色在當時是較具陽剛特質(masculinities)¹的色彩。

[1]陽剛特質並非先於社會行為、身體或性格存在,而是人們於行動中主動建構(active 
construction),透過日常生活的性別實踐(do gender),建構其認為「適合的」
陽剛特質,並於不同文化、歷史中保有動態性(dynamics)與可變性(Connell,
1995)。

19 世紀中葉後,工業革命造成廉價染料湧現,粉紅色從原本貴族專用變為勞工大眾的選擇,加上染料種類增加,許多女生性工作者穿著桃紅色等與粉紅色相近的衣著,逐步開啟社會對粉紅色和女性的聯想。相對嬰幼兒而言,當時美國大多童裝仍以白色為主,並根據膚色、季節或時尚等因素選擇搭配色,但染色技術尚未純熟,顏料清洗後容易掉色,所以白色衣物仍受大眾喜愛和使用。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開始有商人藉由產品顏色對人類產生的心理感受來提高銷量,當時美國的百貨公司也發現,如果將嬰兒用品區分性別銷售量會更好!因此將正流行的粉紅色定為男孩使用的顏色,女孩則為藍色。

直到二戰結束,美國總統艾森豪的夫人瑪米艾森豪(Mamie Eisenhower)
特別喜歡粉紅色,並時常穿著粉色相關服飾,許多民眾開始將粉紅色與優雅女士的意象結合。

1940 年代,美國市場調查建議將先前小男孩穿粉紅色小女孩穿藍色服裝的現象顛倒過來,戰後嬰兒潮變成為第一批女孩穿著粉紅色、男孩穿著藍色的世代(Maglaty, 2011)。隨著瑪米粉(Mamie pink) 的流行,1955 年也開始出現粉紅色的女性專屬道奇汽車(Dodge La Femme)、1957 年電影《甜姐兒》(Funny Face)中亦有許多穿著亮麗粉色服飾畫面、1960 年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等公眾人物也開始將粉紅色用於奢侈及高貴品味的象徵(張婷婷,2018)。粉紅色在此脈絡下逐漸從陽剛轉為陰柔特質。

不過近幾十年中, 時尚、名人和嘻哈文化開始以不同形式擁抱粉紅色, 從1990 年瑪當娜(Madonna)表演時穿著的粉色緊身馬甲,到 2002 年饒舌歌手卡麥隆(Cam􏘧ron)穿著粉色貂皮大衣及帽子參加紐約時裝週,顯示粉紅色又再一次成為男性亦能駕馭的顏色(Cerini, 2018)。

相較西方,中國古代並無粉紅色一詞,較接近的顏色是「赤」或「紅」,「赤」有偏向暗紅的血色之意,「紅」字在《說文解字》中解釋為:「紅,帛赤白色也。」意思是:「紅,是介於赤色與白色間的絲織品」,在這裡,紅色就是介於赤色與白色混合後的顏色,較接近現代的淡紅色或粉紅色之意。而這種「紅」因與女子使用的胭脂為相近之色,加上文人於文學作品上對「胭脂」一詞的運用,使「紅」字從單純的粉紅色再擴大解釋為鮮豔的花朵或美人,更顯現其陰柔特質(femininity)²,如元朝作家元好問於〈同兒被賦未開海棠二首 其一〉中寫道:

翠葉輕籠豆科勻,胭脂濃抹蠟痕新。
殷勤留著花稍露,滴下生紅可惜春。

胭脂在此借代為海棠花蕾的豔紅,而除了描寫花景外,同時也暗指女性青春的消逝(張婷婷,2018)。

[2]《女性主義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of feminism)中解釋femininity:「這是    一套由社會所決定的想法與觀念, 認定女人天生即應該擁有的本性、特質、個性、缺陷、品德等,從女人的衣著打扮、言談舉止、神態行徑、作風態度等, 一一展現專屬於女人的氣質。」(Lisa Tuttle,1986)

綜上觀察,不論東西方,粉紅色一開始都是與血液相關的衍伸色,但有趣的是西方文化認為這樣的紅色代表犧牲、勇氣、危險與好戰,因此更適合男性而非女性,不過隨大眾流行與商業行銷,19 世紀中後粉紅色在大眾心中漸漸轉為女性所使用的顏色,特質也從陽剛變為陰柔;而近年來,隨性別平等意識抬頭,粉紅色的意象似乎又正悄悄改變。東方則是因爲紅色與胭脂的顏色相近,加上文人於詩詞中對胭脂意象的擴大使用,使這樣的「紅色」(以現代來說較接近粉紅色)一直保有嬌柔美好的意涵。

藉由探究粉紅色於東西文化的歷史,發現顏色與性別的連結並非單一樣態,會因不同文化脈絡而有所差異,以及,即便在同一文化中,又會因社會階級、社會事件、大眾傳播等因素而有所差別,因此,顏色之於性別的象徵意義是流動的,大眾對於顏色性別的認同並非一種靜止的樣貌,而是在開放的社會結構中不斷地交織進而改變。

由上述歷史回溯發現,社會不斷建構人們什麼樣的性別適合什麼顏色甚至行為模式,這種透過社會所賦予男性或女性的行為標準,包括言行舉止、服裝飾物,以及態度、觀念、權利與責任感等,是一種與生理性別(sex)有所差異的「社會性別」,生理性別雖然是由遺傳基因決定,但心理上的性別角色卻是由社會文化中的倫理、道德、風俗、傳統等因素所造成,由此可知性別角色是社會化(socialization)後的產物(丁振豐,2000)。

回顧男童不願意戴粉紅色口罩的事件,面對歷史文化背景認為粉紅色指代花朵美艷或美人的東方,晚近開始將性別與顏色商品做區隔的西方,以及全球化和資本主義盛行影響,均無不使大眾將粉紅色與女性直接做聯想,男童抗拒戴粉紅色口罩不僅顯示其擔心社會對於粉紅色所加諸的陰柔特質會造成性別角色衝突外,也焦慮於不平等的性別秩序結構下,無法符合父權制度所期待的男性表現。

澳洲學者 Raewyn Connell(1995) 便指涉在特定文化場域中, 陽剛特質(ma sculinities) 並非單一形式,有些受到推崇、有些受到鄙視,而有些則成為典範,並與新馬克思主義者Antonio Gramsci 的文化霸權(cultural hegemony)概念相結合,認為霸權由精巧的方式滲透,將意識形態灌輸至他者日常以宰制附屬的團體,成為霸權陽剛特質(Hegemonic masculinity),若男童使用粉紅色將不符合社會所推崇男性陽剛特質的典範,在這樣的性別政體下不僅傷害女性,也對父權期待下的男性角色進行迫害,使其只能於社會中以特定方式「做性別」(doing gender),而無法真正的「做自己」。不過Connell 也指出,霸權陽剛特質的展現需視不同時間與情境,其並非單一、固定不變的樣貌,甚至終其一生都不斷地被創造、學習與重塑,隨著社會經濟與文化脈絡的轉換,亦會被重新修正、挑戰和建構(Connell,1995)。

所以,從男童拒戴粉紅色口罩事件中,除了解構社會文化中的性別權力結構外,家庭及學校教育、日常經驗甚至大眾媒體也都是建構社會性別意識相當重要的因素。

其實孩子在出生時並沒有特定的性別意識,顏色也應是中性且多元的色彩光譜,然而社會文化卻不斷影響我們對性別的概念,日常生活也往往容易落入顏色與性別的二元劃分,像新生兒誕生時如果是女生,家人便開始為其準備粉紅色的嬰用品及玩具,若為男孩則多購買用藍色系列商品,或是上廁所時,粉紅色標示牌代表女廁,藍色則代表男廁等。

某位韓國攝影師 Jeongmee Yoon,就因平時無特別將性別與顏色做區分,但女兒卻於不知覺中開始極度迷戀粉紅色,所以著手執行一系列「粉紅與藍計畫」(The Pink and Blue Projects),藉由拍攝不同國家嬰幼兒乃至青少年擁有的生活物品,小至襪子、玩具、服飾,大至寢具、腳踏車甚至房間牆面油漆色等過程,發現女孩使用粉紅色、男孩使用藍色的現象不僅出現在韓國,同樣也發生於歐美和其他地區。

隨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其他心理學家對童年發展理論的豎立,父母從小開始區分孩子的生理性別(Broadway, 2013)。加上消費行銷策略將顏色做出明顯劃分,並與性別連結,以及日益發達的網路媒體傳播,「女粉男藍」的觀念無遠弗屆地影響著孩子的生活日常和經驗,即便家長無特定表態,社會中的性別與顏色秩序卻總能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同時也建構出男孩和女孩應有所區隔的色彩世界。

另外,大眾傳播媒體也是加深性別刻板印象的重要媒介,例如盛極一時的「可愛巧虎島」中,巧虎、桃樂比這兩位男孩身上的裝扮便以綠色及藍色為主,綿羊鈴鈴和兔子琪琪這兩位女孩的裝扮則以粉紅色及紅色為主,當孩子習以為常生活中的一切顏色與性別現象,卻沒有媒體識讀能力時,這些經驗都將再次加深顏色性別化的刻板印象。

不過,隨著社會性別意識抬頭,負責可愛巧虎島系列動畫的日本公司於 2012 年進行內容改版,臺灣也於 2014 年播放新版的可愛巧虎島,劇中巧虎開始穿著紅色上衣,琪琪的服裝也改為灰底白點的連身裙與藍色褲襪,角色服裝的色彩相較原版越來越多元。由此可知,顏色和性別間的連結實是流動且可以改變的。

從「粉紅與藍計畫」到「可愛巧虎島」服裝設定的轉變,不難發現顏色與性別刻板印象正逐漸轉變,社會也越來越重視性別平等觀念,如臺灣自 2004 年正式通過實施《性別平等教育法》,其中明定主管機關應研擬全國性別平等教育相關法規、推動性別平等教育課程與教學、辦理性別平等教育人員培訓等,在學校和教育人員方面,也規定應將性別平等教育融入課程且每學期不得低於四小時、使用教材及從事教育活動時應具備性別平等意識以破除性別刻板印和歧視(全國法規資料庫,2018)。雖然不清楚拒絕戴粉紅色口罩男童所處的環境和經歷是什麼,但身為教育專業人員,我們應更有意識地知道不論性別或顏色都是多元的光譜而非將其做二元劃分,同時,當男孩欲嘗試粉紅色的衣著或物品時教師都應抱持開放心態,並注意其他幼兒是否因性別刻板印象而產生嘲諷、排擠等情形。唯有透過有不斷地觀察和省思,才能避免性別刻板印象的再製與傷害,也才能讓孩子在真正平等且相互尊重的環境中安心成長。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