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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通來去從母姓

專題企劃 / 姓氏的性別政治

吳蕙如 / 全職主婦兼小企業都有的強悍老闆娘
黃佳平 / 拍字文化工作室負責人

對我們而言性別平等是一場漫長的戰爭。姓氏平權的爭取,是漫長戰爭中的一場戰役。而我們,試圖透過自己的力量,為這場戰役贏得一次小小的戰鬥。我們無法每次都取得勝利,但我們會持續戰鬥,直到平權真正到來。

話雖如此,但老實說,我們的從母姓歷程很無趣,因為……

圖 / Pexels / kelvin agustinus

何以從母姓

在我們家老大整個從母姓的歷程中,很幸運地沒有遇到許多從母姓家庭所遭遇的「波瀾壯闊」。目前最有趣的部分可能只有「如何決定孩子姓氏的方法」。我們在2017年生下第一個孩子。在孩子尚未出生之前,我們就有「不直接從父姓」的共識。原本爸爸覺得可以直接讓大寶從母姓,因為女性──特別是媽媽們,在這個社會中背負了太多不必要的期待與限制。為了彰顯媽媽的辛苦與地位,應該要讓孩子跟媽媽姓。不過,討論後覺得這樣的作法似乎又太過教條。況且,孩子的姓氏也還是被大人所決定了。那麼,該如何不教條且讓未出生的孩子也有決定的可能性呢?

最後,我們決定讓大寶在出生時自己選擇要跟隨誰的姓氏。決定的方法是,父母雙方各自挑選1至60間各30個數字,以小孩出生時間(分)為依據,誰挑中出生的時間,小孩就跟誰姓。最後小孩在媽媽挑中的9分出生,因此,第一個孩子(男孩)就跟著媽媽姓吳。4年後出生的二寶(女孩),就直接跟著爸爸姓黃。但其實最後因為胎位不正的關係是剖腹產,所以我們又戲稱其實是醫生決定的。

這樣子決定姓氏的方式看似兒戲,但這正是我們實踐雙方「公平」的方式。對我們而言,所謂的公平並不是一定要跟著媽媽或爸爸姓,也不是第一個男生要跟媽媽姓,而是不管孩子是什麼性別、排行第幾,我們都接受姓氏是可以協商的。倘若當初大寶出生的時間是爸爸挑選中的時間,那結果就會從父姓。但即使如此,這個從父姓的過程,也絕不是服膺於「小孩是男方家庭的血脈傳承」的想法,而是雙方都能接受的公平決定。

迥異的家庭背景

有趣的是,雖然我們的家庭背景不盡相同,但或許是來自於社會學的訓練與共同從事社會運動的經驗讓我們相遇,我們在性別平等的道路上有著共同的溝通框架與行動。

女方家屬於一般傳統家庭,「不要和別人不一樣」是家中長輩常掛在嘴邊的話。但(不)幸地,由於大學時加入了學校的異議性社團──「中山放狗社」,且就讀社會系,在大學期間就有許多參與社運的實戰經驗。畢業後也立刻投入在地的倡議型NGO工作。因此,自大學參加社會運動開始,已經一路被家人反對好幾年,練就一身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力。加上抱持著家人應彼此尊重的心態,能堅持自己不讓家人以親情之名進行過度的情感勒索。

男方在學生時期也是社會學與社工的背景。在大學時就開始進入社運組織工作,畢業後回到家鄉的社區型NGO服務。不同於女方家的狀況,男方家則是比較開明的家庭,一路上都支持孩子投入社運工作。在從母姓這題上,男方家也一如往常地支持我們的決定。過去,曾聽過不少案例,談到同志、從母姓或者許多人權議題時,許多人嘴巴上都說得一口好進步,但輪到自己家時,卻立刻露出保守的一面。幸好這件事並沒有出現在我們家裡。

總有反對意見吧?

與許多從母姓家庭比較起來,我們可說是非常幸運。如前段所述,女方家是相較比較傳統的家庭。因此在我們決定姓氏選擇做法後,決定不要太早告知女方家人,以免發生爭執。但當蕙如已經在產房準備進行手術時,她的家人聽到後果然如預期般無法接受。對他們而言,從父姓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情,不從父姓會給男方家帶來困擾與不愉快。可想而知,從媽媽手術完躺在恢復室,一直到小孩出生登記之前,從父母親到祖父母,甚至姨婆等人,都會為此唸上幾句,哭著希望她不要這樣做的畫面也沒少過,彷彿孩子只要跟媽媽姓會是天大的悲劇。

另一方面,雖然男方在家沒有遇到任何反對,但佳平還是在大寶出生前遇到了人生首次對於從母姓的抵抗力量──岳父大人。如同大部分的爸爸般,佳平也非常期待自己的孩子要出生了,可是正當在醞釀感動的情緒,淚水都快要漫出眼眶時,岳父大人突然出現,將女婿拉到一旁說:「你們是在搞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結果所有的感動情緒瞬間都沒了。幸好醫生手速很快,一下就把孩子抓出來,當寶寶一出生,所有人都瞬間忘記這回事,而佳平也被抓去代替恢復中的媽媽做跟寶寶的肌膚接觸,才免除岳父大人的拷問。

通常我們比較常聽到反對從母姓的聲音是來自於男方,但我們知道仍有不少的反對聲音是來自女方家庭。有的認為會被誤會是他們有什麼「問題」,或者是對親家(男方)家裡不好意思等等。又或者,在漢人社會中有著許多依循姓氏(父系社會)而來的各種文化制度。從過去以姓氏來判別是誰家的孩子?到財產繼承,乃至於喪禮上的位置等等,都有一套習慣的作法。

然而,若我們從更久更廣的尺度來看,會發現這些制度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其實漢人的習俗(特別是基於民間信仰)充滿著各種因地制宜,甚至可以說是與時俱進的作法。舉例來說,一般民間信仰相信人死後無人祭拜的話,會成為「孤魂野鬼」,輕則相安無事,重則危害鄉里。但,經過時間推移,有的「孤魂野鬼」也可能因為某些因緣際會,開始受人祭拜、被某處神明收服,甚至因「平亂有功」而晉升為神。其實這些都是在漢人社會中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文化制度與宗教科儀並非可以隨我們個人意志任意改變,但它往往不是如我們所想像得牢不可破。

至於在我們家呢,女方家只有由阿嬤帶去稟告祖先一下就好。男方家是基督教信仰,所以在宗教上沒有問題,跟許多從母姓家庭比起來可說相當「平淡」。

在我們的經驗之中,許多孩子出生前長輩想像的問題,都會隨著對孩子的關愛及孩子的成長,很快地消失無蹤。談到孩子時,大人們總是眉開眼笑。當孩子出現,大家關注的點是他笑了、他翻身了、他站起來了、他長牙了、他走路了……。我們並不認為孩子出生後,一切社會文化加諸在人們身上的枷鎖就會消失,但是作為人的可貴之處,不就在於我們有可能擺脫社會結構的限制嗎?當孩子活生生地出現在你面前時,你在意的是孩子姓什麼,還是他跟你的互動呢?

除了原生家庭外,如果是跟我們類似學歷背景或生活經驗的人,當然不意外地沒有聽到任何質疑。但有趣的是,我們有一群比較「不同溫層」的朋友,是一群我們在社區早餐店意外認識的爸爸媽媽們。他們多是技職體系畢業,從事小生意、職業駕駛、作業員等,文化與社會資本都與我們不太相似。但他們得知大寶從母姓後,大家都覺得父母決定就好。也有人提出,小孩子以後上學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問?大部分人只在意我們決定的方式很複雜,幹嘛不猜拳就好?小孩子跟筆畫少的姓比較好,不然太難寫等等。而且也有人身邊朋友小孩一個從父姓一個從母姓,或是以各種理由從母姓。所以在我們的經驗之中,即使在同溫層外,從母姓也不是不可見或不便言說的事。

最後

回到最初,為什麼我們的小孩從母姓?我們是因為意識到在多數的婚姻關係或社會期待中,男女雙方都被賦予了許多性別上的刻板印象,我們希望能透過自己的行動來鬆動這樣的社會結構。姓氏的決定,是性別平等這場戰爭中的一場戰役,而我們家,幸運地打贏了其中一場戰鬥。我們知道社會上有許多家庭,為了從母姓非常掙扎。網路上有句玩笑話是:面對婚姻問題,我們一律建議離婚。可是,認真說起來如果我們是希望透過從母姓,來彰顯母親的價值與實踐性別平等的理想,其實在生活中還有許多面向可以努力,例如從家事勞動、育兒分工,到過年怎麼過,都有我們實踐的地方。

當然,每個人對於性別平等實踐的方式與優先順序不同,從母姓確實也是重要的議題。只是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還在試著進行許多關於性別平等的實踐。對我們而言,性別平等並不是一個不變的狀態或有什麼遠大的終極的目標,它是我們日常的實踐、是必須透過不斷地協商、調整,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因此,從母姓的過程,可以說是我們在性別平等這條路上所嘗試的一個方向。希望這個方向,可以為我們的家庭與社會帶來更平等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