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劃／用「BL」做性別
郭佩誼｜中央大學女性向ACGN文化同好會第 1、2 屆社長
「女ㄟ社｣，全稱「女性向ACGN文化同好會」¹，2019年10月成立，是我在大二時正式向學校申請成立的學生社團。女ㄟ社的宗旨是藉由女性向動漫作品、陰性的動漫閱讀體驗，去探討性別議題。至於我為何決定創社呢？主要原因在於，我是個「腐女」。
[1]中央大學女性向ACGN文化同好會(FEMALE ACGN CULTURE CAMERATA)，簡稱FCC，臉書粉專https://www.facebook.com/NCUFCC/?ref=page_internal
BL文本「初體驗」與性啟蒙
回想起我的青蔥歲月都跟BL脫不了關係。上大學前，除了念書，大把精力與時間都傾注在動漫文化上。而BL恰恰補足了15歲少女、面對青春無限的躁動與跨越性的蛻變時，所需要的滋潤。滋潤為何？不外乎就是性與情慾。
國二那年夏天，我熱衷於臺灣輕小說《特殊傳說》，並從網路搜尋到大量同人文(非商業出版作品，可粗略分為二次創作與原創)，而我生平閱讀的第三篇同人文，就出現了幾千字花招百出的情慾描寫，當下我的腦袋直接炸開了！於是我開始對那一類同人文產生濃厚興趣 ── 特別對性描繪的部分！那時我的性教育程度幾乎是「零」（就算從生物課本上認識到男女不同的性器官，卻完全不瞭解它存在的作用啊！）
於是，我的色情文本初體驗，在國二這年夏天毫無徵兆的出現，且毫無阻礙的被我全盤吸收。別的腐眾可能是從新手村開始，閱讀一些清水向²的同人圖或者較純情的BL漫畫；然後慢慢開拓視野，進入肉慾的描寫、並佐以小道具增添情趣的小魔王城；最後才到通篇開車、動輒來個虐戀情深、綁架囚禁、多P什麼的大BOSS城。而我一開始就空降並開心地待在小魔王城，之後一路往大BOSS城衝，剎車也不踩一下。
[2]清水向，指內容較為純情、清新，無性愛場景或描寫的文本。
閱讀BL讓我獲得「性啟蒙」，也同時打破了我對性行為的「道德標竿」──我不再視「男女上床」為骯髒齷齪。沒錯，小時候的我儘管不知道甚麼是性行為，但多少聽到些亂搞男女關係、睡覺、妓女等帶有強烈揶揄、貶低意味的詞語，進而感受到那背後遮掩、視為骯髒的態度，因此總覺得「男女睡在同一張床上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那麼我一開始看BL就快樂地待在小魔王城，難道不是「不知恥」嗎？當然不，因為被教育的是「男女」苟且羞恥骯髒，「男男」卻不在這個範疇裡頭啊！我根本無法去評判一個完全未知行為的道德好壞！於是，我先在大BOSS城裡翻開了人生的情慾啟蒙篇章；5、6年後才慢慢藉由健康教育課、網路與書籍了解正確的男男、男女、女女性知識。
「如果我從未閱讀BL，我根本就不會去了解同志」
除了「性啟蒙」與「性去汙名化」外，BL也間接讓我接觸同志議題。雖然以我的經驗，早期的BL不論是同人還是商業誌，如同部分少女漫，多帶有強烈的愛情烏托邦虛幻感。不斷歌頌男主們擁有至死不渝的愛情時，卻移除了「同志」身分會面臨的困境，甚至出現否定同志的論述，比如「我不喜歡男人，只是剛好喜歡你」等；或者「男主A長年流連花叢，卻一朝迷上男主B，迅速斷開身邊一切女性，毫無迷惘的專情於B」。
比起在描述同性戀異性戀的矛盾，更像以「大量女性癡迷於A」這一標籤來強調A是戀愛市場的高級品，藉此凸顯A與B之間戀愛的珍貴浪漫。這一切與現實同志議題，可說是八竿子打不著。但2000年後的BL開始多元發展，更加肉慾的描寫、同志身分的探討、對女性更加重視的劇情也漸漸在不同作品中出現。
即使熱愛BL與切身了解到同志族群是兩碼子事，但我想即使多數BL背後隱含的論述是「我愛你，只是你剛好是男生」，而非同志認同中的「我喜歡男生，所以我喜歡你」，仍然帶給腐眾「愛是可以超越性別」的概念，進而接受現實世界的男、女同志。如果我從未閱讀BL，我根本就不會去了解同志，更不可能在2018年九合一大選的公投案，針對性別議題的提案投下「兩好三壞³」。因此我認為大部分腐眾是有可能將對二次元BL的愛，轉換為努力了解並支持同志族群、臺灣性平之路前進的動力。
[3]兩好三壞，是指針對第14、15兩案投下同意票；對第10、11、12三案投下不同意票。
踏上尋找BL同好的道路
腐眾愛上BL的方式千百種，比如身邊不少同學成為腐眾前有經歷一段拒絕期，經過長期薰陶或者被特定作品啟蒙才慢慢接受，像我這種認識等於接受的情況反倒很特別。正因為腐女百百種，能否在相對封閉的國高中時代找到知音，無疑要靠運氣。很不幸，我是一位大環境不支援的腐女。到大學之前，我度過了很長一段寂寞的時光。這種寂寞中亦參雜了一些自主規制，即使我沒有因為是宅腐而被明目張膽的嘲弄過，可是會有一種自覺──宅宅是會被霸凌的，BL會使男性恐懼，甚至可能因此被排擠。
上了大學，我不想再繼續忍受無邊的寂寞。我本想加入動畫社，但我在社團博覽會上，卻發現動畫社社刊裡幾乎都是萌系美少女，男性畫像少得可憐──很顯然我跟動畫社電波不合！喜歡萌系美少女的宅，跟喜歡BL帥哥的腐眾，是很難聊到一塊的，甚至有些男性會對BL表現出一種諱莫如深的態度。但我不想再當個寂寞的腐女了！既然環境不提供，我只好自己來，不過宅男的聲音太龐大，而腐女的聲音太零散，我需要先找出她們。
2019年的4月底，我首先創設了臉書社團「非腐勿入──以女性角度觀看ACGN」。召募成員的過程中，我體會到我認知的狹隘：曾以為宅女就是腐女，沒有男性會喜歡BL──這根本大錯特錯。的確相當程度的宅女是腐女，但宅女中百合控、夢女、或遊戲宅的比例也不低，而腐男也真的不是什麼稀有動物。
正因與主流御宅文化格格不入，我才發願要創社，而我若是將受眾比BL更少的御宅子類別排除在外，豈不是復刻曾經令我難受的環境？我希望讓不同於主流男性御宅文化圈的聲音，那些熱愛熱血番、萌系美少女以外的寂寞個體戶，有個地方能找到同好，能不用顧慮他人眼光，快樂地說出自己的本命。那麼，我當然不能將社團受眾只限定在腐眾！經過討論跟修正，最後以「女性向ACGN文化同好會」正式成立學生社團，並希望能從社團活動中使社員們，尤其是女性社員，培養出「我有能力改變世界的自信」！
創設「女ㄟ社」的目標與期許
成立社團之後，第1屆的社員組成，包含大量腐女、少部分宅女（此處指的是在宅圈涉略廣泛，會閱讀BL，但BL並非其涉略主要類別的人）、1位日常充斥男性而希望能找女性交流的學姊，以及一位腐男。社團大約每週1次社課，由同學們帶頭討論。主題包含：BL、百合、乙女、臺灣同人、自製桌遊體驗、電子遊戲、Cosplay、動漫18禁文化、迪士尼公主中的性別議題、性騷擾分享會、女性主義介紹等等。此外，也會揪團一起去CWT（台灣同人誌販售會，以女性向作品為主）、觀賞動畫電影等。社員們藉由互動，對外分享推廣所愛，對內自省這份喜愛背後的意義。比如BL相關的社課目前為止有3場：BL的歷史流變與類型、BL中的性別政治、BL中的ABO系統⁴。
[4]ABO是從歐美同人圈發展出來的一種模仿自狼族的社會階級系統，在此系統中，生理性別除男女之外，還細分出Alpha、Beta、Omega：A是天生的領導者；B是平凡人；O是弱勢者，生育率高、發情期且不論男女皆可生子。
同時，社團也善用學校資源舉辦大型活動。例如2020年6月，女ㄟ社與另一個校內學生組織燎原社合作，邀請百合/歷史/大眾小說創作者楊双子老師至學校演講「少女啊，要心懷百合！華文世界百合文化的性別政治」一題，向全校師生推廣百合的美好與背後隱含的性別政治。
經過一年的發展，女ㄟ社成員除了有腐女、宅女之外，還有百合控、宅男的加入，讓社團能發展的面向更加廣闊。除了BL能與同志族群做連結外，其他動漫作品類型也與性別議題息息相關，像是多數動漫皆以男主角觀點出發，女性的主體性仍未被好好正視；在多數戰鬥番仍無法想像出女性成為戰力頂點的模樣；女性角色的描繪難以跳脫照顧者、母性、被守護等形象等等。這些套路反映出大眾對性別的僵固想像仍沒有消失，而套路也可能反過來建構大眾的性別想像。性別議題中不只有同志議題，如今女ㄟ社吸納了更多類型的宅宅，希望未來能從BL與同志延伸至更多的性別領域，用動漫的角度參與不同性別議題的討論。
社團串聯，結伴同行
為了吸取新知，我在2020年9月參加婦女新知基金會舉辦的營隊「我行我訴，平權之路」⁵。在此契機之下，女ㄟ社與臺大女研社、清大性平坊、彰師性善社等各校性別友善社團的成員，決議創辦一個能串連全臺灣大學性別社團力量的組織「學生性別社團聯合陣線（學性聯）」。
學性聯成立以來，參與第18屆臺灣同志遊行、舉辦內部交流會，不同地區的社團經由這一連串過程變得更加緊密。經歷各種活動，並學習更多性別相關知識後，我更確信能從動漫去反思厭女情結、性別特質、異性戀霸權等議題。藉由社課，我與社員們能不斷內省，思考動漫中有什麼是被社會制約的、又有什麼是正在反抗僵化的性/別結構的。以及，我們在了解自己後，又能以什麼樣的方式改變社會。
大學社團中從來不缺動漫相關的社團，專注於推廣性別平等的社團亦不在少數。那麼女ㄟ社的定位在哪裡呢？我想：「女ㄟ社」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意義。如某位老師給女ㄟ社的註腳──結合理論與娛樂，是一個性別社團能轉型的方向。女ㄟ社能有穩定成長的社員，正代表著BL等女性向動漫文化，有足夠的受眾可以自成一派，亦有足夠的養分發揚性別議題。女ㄟ社的未來需要被好好規劃，為了系統性推廣我所愛的BL，亦為了培養能力去改變社會。
[5]「我行我訴，平權之路－2020營隊」粉絲頁https://www.facebook.com/awakeningcamp/
（感謝一路以來支持女ㄟ社的眾多老師、前輩與同學，感謝女ㄟ社指導老師王佩廸老師給予機會撰寫此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