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新知 II / 閱讀性別的數種方法
宋瑞文 / 自由寫手
隨著時代的進步，與性別團體的不斷倡議，性少數的身影逐漸在戲劇作品裡浮現。從早期戲劇裡帶著刻板印象的性少數角色（例如陰柔氣質的男同性戀），從配角到主角，從刻板印象到多元呈現，以性少數為主題的戲劇，有越來越多的面向。而由日本NHK製播的《不能相愛的兩個人》（野口雄大等，2022），有別於大家相對熟悉的LGBT，是以「無性戀」的兩位男女主角展開的故事，挑戰著世俗的成見。
《不能相愛的兩個人》是2022年1月10日開播的NHK綜合臺深夜劇，由演員岸田YUKI和高橋一生主演。劇中兩位主角的性傾向，是對他人沒有戀愛感情，也沒有性的慾望的無性戀，在日本又稱為「Aromantic・Asexual」（無浪漫傾向、無性慾傾向）。
要特別說明的是，無性戀一詞，至少在中文世界裡，有不盡一致的解釋，在性別網站「女人迷」裡，解釋為無性慾但不一定無情感傾向（麥田出版，2020），而在同志網站「台灣酷家」在日本，則如同本劇，多半直接使用「Aromantic・Asexual」（無浪漫傾向、無性慾傾向）等英文（外來語），來表示主角兩個人的性/情感傾向。
但即便如此，以劇情與劇組的細膩程度來看，兩位主角的「Aromantic・Asexual」究竟是什麼、怎麼表現，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盡，女主角在劇中是經過冗長問卷的填答與徹夜的思考等自我覺察，才對自己的情慾有比較明確的輪廓。
劇中也有「Aromantic・Asexual」人們的聚會，其中各人狀況不盡相同。簡單地說，本劇是認識無性戀光譜的開始，幫助觀眾從字典式的理解與想像中跳出。
故事概要
按照官方文案（NHK，2022），本劇是從「Aromantic・Asexual」的男女主角同居生活開始，和周圍人們的成見有所衝突與理解的，「不是愛情故事的喜劇」。（下文透露大量劇情內容請注意）
女主角兒玉咲子（岸田YUKI飾）是一位普通的上班族。儘管長得可愛，但對多數人熱衷的戀愛與性愛卻不感興趣。不管在家人面前或是社會組織裡都有疏離的感覺。有天，當咲子為了公司以戀愛為主題的商品企劃，而造訪某家超市時，從店員高橋羽（高橋一生飾）的口中，聽到「也有人是不戀愛的。」這樣的話語。
就在感到迷惘的同時，咲子在網路上查到了所謂「Aromantic・Asexual」的字眼，並且發現一個部落格，板主以無性戀當事人的身分，分享自己的生活點滴與對世俗的看法，讓咲子很有共鳴。並且，咲子在無意中發現高橋羽就是該部落格的板主，在倆人都是無性戀，但也不想孤獨的共識上，咲子搬進羽的家裡，展開了「不能相愛的」同居生活。
由於世俗對於成年男女，總抱有應該戀愛結婚的期待，咲子自從和羽同居後，周圍的人便以為他們是普通男女戀人，不再有相關的催促，他們也不多解釋，樂得輕鬆。只是男女同居難免還是會引人側目，而被咲子的媽媽兒玉櫻發現，最後只好以男女朋友的身分造訪咲子父母。
經過一番練習準備，咲子和羽裝成戀人到咲子家時，眾人一片歡喜，各種戀愛結婚的期待話語蜂擁而上，大家嘴巴說著「組成家庭的幸福」、「過上普通人的生活」等等的話，一直以來對於這類話題似懂非懂、總是配合人群的咲子，在意識到自己的性傾向後，突然再也受不了周圍的眼光，反過來質疑大家：「什麼是普通人的幸福？」激動地向家人表明自己是無性戀。
另一方面，咲子以前交往的對象松岡一，因為自認跟咲子尚未分手，當松岡發現咲子跟羽同居時，上前和羽爭執，不小心把羽推落樓梯，害羽受傷。又因為羽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松岡自告奮勇要照顧羽，並抱著在旁觀察無性戀男女的生活的心態，也搬進羽的家裡，帶觀眾進一步認識無性戀和一般人的觀念差距。
從男同志身分看本劇
筆者身為男同性戀，以自己或族群內常見的性少數心路歷程而言，觀看「不能相愛的兩個人」裡的無性戀主角，從跟旁人的格格不入，自我的覺察與摸索，到認同自己進而建立人際與社會關係等等，都有似曾相識但又別有啟發的感覺。
在早年連影劇小說都幾乎沒有同性戀角色的時代，就一個小同性戀而言，世界上的戀愛等於只有異性戀，對於異性戀的故事、素材是似懂非懂的。如果自己連情竇初開也沒有，就很接近無性戀的咲子看世界了。
身為男同性戀，儘管男同學熱烈地講著女體，但因為自己興趣缺缺而被當成君子；咲子從小到大，看同學熱衷於戀愛故事也無感。就算表明不懂，周圍也會說：「有一天你會懂的。」然後還小的性少數（們）心想：「好吧，以後會懂就好。」
等慢慢長大到某一天，主流的性傾向南瓜馬車還是沒有來，灰姑娘的自己還是沒有搖身一變；但社會的催促倒是急了，畢竟「有一天你會懂的。」會變成「你也該懂了吧。」於是開始摸索自我，可能從文字上的定義開始，對照自己的身心活動經驗，慢慢確認自己的性傾向。
在「不能相愛的兩個人」裡，咲子從周圍關於戀愛結婚的各種「噪音」中，聽到男主角羽說的「也有人不談戀愛。」聽起來可能很普通，但就像男同性戀第一次聽到「也有男生喜歡男生喔。」之類的話，咲子的世界突然有了邁向真實自我的方向。她饒富興致地閱讀羽的部落格，然後花了一整晚做關於無性戀的自我問卷調查，直至天亮。
「有因為別人感受到性或浪漫的吸引力嗎？」這一道給咲子自問的問題，在身為同性戀的我看來，跟「有因為異性感受到性或浪漫的吸引力嗎？」幾乎一樣；咲子對於（任何人帶來的）性接觸的無感或反感，也很像男同志的我之於女性。看著看著，總覺得自己跟她會有不少相同的答案。
前面說了不少自己身為同性戀跟無性戀主人翁的共鳴，接著是不盡相同的部分了。在同性戀故事還很稀少的年代，許多小同性戀在確認自己的性傾向後，面對鋪天蓋地的異性戀人生故事，大家難免會擔憂地想：「我遇得到相愛的同類嗎？我會不會孤獨老死？」
身為無性戀的咲子與羽也是，但他們的處境跟問題，則和同性戀稍微不同。雖然對他人沒有戀愛或情慾的感覺，但咲子與羽還是希望有人作伴，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孤獨地生活。
然而，和同性戀去找一個同性情人，甚至追求婚姻制度不同。咲子與羽的問題是：「沒有戀愛關係，也能有家人嗎？也能成為家人嗎？」大部分人都是透過愛情得到伴侶，而無性戀的他們呢？不能相愛的倆人，連握手都不習慣的倆人，彼此的羈絆是什麼？成為本劇追尋的答案（留給還沒看過的讀者自行發掘）。
此外，面對鋪天蓋地的戀愛文化，身為無性戀的咲子還有一個小困擾。她自覺不懂戀愛，對於公司裡的戀愛企劃沒有做好的自信。這點和另一齣日劇「下輩子我再好好過」裡的無性戀角色高杉梅一樣，後者對男對女，對一般男女的戀愛都無感，但對BL興致勃勃，在想畫BL漫畫時，得苦思如何突破自己的弱點。
關係中的多種可能
當筆者在臉書興致沖沖地，彷彿遇見某種新事物似地介紹本劇後，臉友太太A倒是了然於心地回應說：「沒有性甚至沒有感情的伴侶多的是，這也沒什麼，就是一般夫妻的操作型定義啊。」A表示，就好像有的保守家長就算知道子女是同性戀，也不覺得這樣就不能構成異性夫妻，還是可以結婚一樣。
這麼說來，我似乎也不需要感到意外才是。因為自己就寫過〈迎接從雲霄飛車下來休息的妳──日本異女作家中村兔和男同的20年婚姻〉，其中既有令旁人欣羨的恩愛感，又有因為不是愛戀才有的輕鬆感。
儘管外界看中村兔的婚姻，第一個會想到沒有性，但她覺得這並不稀奇。「有的太太覺得，老公不再對自己有性趣很苦惱。但大家不再是會害羞的戀愛關係之後，可以演變成沒有緊張感，坦出肚子只穿條內褲也無妨的輕鬆關係，就像動物只有在無防備的時候才會露出腹部似的。感覺很好。」（宋瑞文，2019）
可以同住在一起的人，也不僅限於法律上的夫妻。早在婚姻平權的口號出來之前，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曾經倡議「多人家屬」的法律制度¹。儘管目前立法上還沒有明確的進度，但已經有其他民間組織實踐並推廣這樣的生活方式。
[1]多人家屬是以「選擇家人」（Chosen Family）的概念擴充民法中「家」的定義，也就是說，「家」不再是以親屬關係作為必要基礎，而是以永久共同生活為目的、同居在一起，無論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朋友、情人，或具有血親、姻親關係的親屬，只要視彼此為家人即能共同成家。（簡至潔，2012）
「OURs都市改革組織」正在倡議「非血緣家人」的共居生活。辦理講座，介紹臺灣的具體實例：基隆伍根社區與豐原楓生公寓；出版《互住時代》，內容涵蓋跨世代混齡共居、無家者等居住弱勢、同志融入鄰里建立的新社區等。如果這樣的公民社會得以茁壯成熟，相信無性戀的咲子也不需要太擔心自己的老後。
有另一齣日劇《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名前夫》裡的角色錦來惠愛，算是結果而言的無性戀。她自言懂得戀愛的快樂，只是「男女總要變成戀人，真遺憾。」、「我的人生不需要戀愛。」錦來惠愛沒有支持她的親友，也沒有戀人，而女主角大豆田相當地支持她，並對她加以照顧。倆人有三十年以上的友情，這或許是家人等級的摯友吧。
小結：自己的實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曾經是社會上每個人以為的人生道路。筆者作為一個性少數，儘管同樣可以考慮「同婚養子」之類的道路，但畢竟曾經「異類」，比較有機會去思考不同的人生夥伴。在邁向中年之際，感情上的關係不算，我幫親娘認了一個與她投緣的同輩朋友，作為乾兒子；跟這位朋友另外又共同認了一位義妹，頗有四海之內皆兄弟姐妹的感覺。
反之，我真正的手足或親戚，在生活中的份量很低。在過年大家都在跟親戚裝熟尷尬的同時，我跟義弟義妹，或媽媽跟她乾兒子，因為投緣而無話不談。我想，生為同性戀也好，無性戀也罷，都是自由發展人生夥伴、選擇健康關係的一種契機吧。
參考文獻
宋瑞文（2019 年 3 月 30 日），迎接從雲霄飛車下來休息的妳──日本異女作家和男同的 20 年婚姻。酷 新聞臉書粉專。https://www.facebook.com/notes/339789003765557/
野口雄大、押田友太、土井祥平（導演）（2022）。恋せぬふたり [ 日本連續劇 ]。NHK。
麥田出版（2020 年 10 月 26 日）。無性戀者的日常：我們有一顆柏拉圖式的愛人之心。Womany 女人迷。 https://www.google.com/amp/s/womany.net/articles/25520/amp 台灣酷家（2017 年 7 月 22 日）。認識無性戀──會愛人，但性是自己的。
台灣酷家。https://lgbtq.tw/ learn-asexual/
簡至潔（2012 年 9 月 27 日）。多元成家。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https://tapcpr.org/main-topics/ freedom-to-marry NHK（2022）。岸井ゆきの × 高橋一生 よるドラ『恋せぬふたり』制作開始！。
NHK。https://www.nhk. or.jp/dramatopics-blog/20000/456065.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