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企劃／跨性別專題，第二個十年
文 ｜莫灼花
我是一位男同志，性傾向是喜歡男生，而性別認同上則覺得自己應當是個女生。這樣的想法從很小就有了，大概是幼稚園的時候，隱隱約約的知道自己喜歡男生，也覺得自己是女生，但我也沒因此覺得怎麼樣，也不像很多人會覺得自己怎麼跟別人不一樣。從小就喜歡看給小女生看的卡通，有時候會跟妹妹一起偷穿媽媽的高跟鞋，也因為不會覺得奇怪，所以當我在這些做性別的時刻，就像在做自己一樣。
國小的時候，我幾乎都跟女生玩在一起，行為也比較溫柔，跟一般的國小男生很不一樣。雖然個性溫柔、行為細膩，但我還是會跟男生玩在一起。有時候還會以這樣的「身分」自豪，因為自己能在男女團體之間遊蕩，不必擔心會被邊緣化。在國小的時候，老師有教導葉永鋕與吳季剛兩人的故事，但是小學並沒有教我們「同志」一詞，也沒教導性傾向與性別認同的相關知識，所以我也不知道我這個「身分」是什麼。小學時，在班上一切很順利，沒因為我的陰柔個性或行為而被班上同學排擠、嘲笑。比起之前的葉永鋕或其他性別特質陰柔的男生，我算很幸運了。
但某次我還是聽到有學長在議論，說我都在看女生的卡通，像真珠美人魚、光之美少女等等，讓我變得有點害怕，連在家也變成要偷偷地看。慶幸的是，很快的就沒在聽他們在討論，只是我變得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在不認識的人面前，我學到要盡量小心翼翼，不要讓別人發現，也會故意裝的像「一般」男生該有的樣子，這也造成以後我變成所謂的「深櫃」。
國小時自己曾經發生過一個性騷擾的事情。當時我跟班上一個男生在玩，兩人就互碰身體，開始還好，但到後面，那個男生竟然戳我的胸部，原本我是笑笑的認為在玩，但後來讓我有點不舒服，讓我受不了，也因為感覺癢，所以我會笑，導致看起來我好像是笑笑的跟他說，不要再玩了，也讓他錯誤的認為我是開心的。最後我跟老師反應，老師說以後碰到這種事情，是要用堅定的口氣跟別人說，而不是笑哈哈的。
升上國中，我也是幾乎都與女生混在一起，下課、吃飯、活動幾乎都是跟女生，甚至還跟她們組了一個名叫「四大金釵」的團體，三女一男。國中三年，我好像沒有因為這樣的性別身分，而被同學欺負或排擠。同時，我也因為這個「身分」，反而跟很多老師成為很好的朋友。唯一印象深刻的不愉快經驗，應當是有一個別班的女生看到我，就劈頭問我是不是Gay。那時候心裡有點震驚，且心想我跟妳又不熟，我何必跟妳講。當下自己有點生氣，並且覺得這樣的冒犯讓人不舒服，連忙轉移話題，並跟朋友離開現場。大學在性別教育課堂上，我很慶幸的發現，原來國中的這個經驗，算是性騷擾中的性別騷擾。
做為外表生理男性，卻都跟女生玩在一起，有時也讓某些老師有意見。有一次我在下課時間，跟女生靠得比較近，肢體接觸比較沒有界線，剛好被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英文老師看到，他立馬放下手邊的工作，大聲地斥責我，說不可以這樣。現場其他同學有點嚇到，還有同學跟英文老師解釋我們兩人關係很好，但英文老師說還是不能這樣，男女相處要有分際，他下課後又跟我們班導講這件事。因為班導知道我的同志身分，也知道我跟這個女同學只是很要好的朋友，並不是英文老師所想的那樣，所以跟我說不要太過在意英文老師的話，只是以後在他面前就不要跟女性朋友太過靠近。我心裡有點難過，就只因為我外表是男生，她是女生，就要被禁止要好的友情，那時候就會覺得，如果我是女生那該有多好，不會被這樣誤會了，好在我的心情很快就回復了，因為身邊的朋友和老師都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國中也是我第一次認識到「跨性別」的概念。那時候我參加心得比賽，當時正在上演小說改編的電影《丹麥女孩》（The Danish Girl），我在看了電影與小說後，認為裡面的男主角很有勇氣，為了成為「真正」的自己，在那個醫療還不發達的年代還去做手術，而他的妻子也很厲害，從一開始的無法接受到為了愛他，默默地陪著他去做手術。當時因為寫心得，找資料時才第一次知道臺灣也有這樣的人，那就是「曾愷芯」老師。
到了高中，我進了男校，我變得更加小心的隱藏自己，不太敢去社交或是展現自我，因為之前常跟女生相處顯得比較自在，男校的生活，常常讓我覺得很不自在，高中前期在班上很累，除了課業，還要隱藏自己，幸好還有國中的朋友可以聊天訴苦。到了高三，遇到了跟我一樣是Gay的朋友，那時候真的很開心遇到同路人，除了彼此有話題可以聊天，遇到事情，也能敞開心胸對談。而且那時候班上也有很好的朋友，他們也不會在意我溫柔像女生的樣子。只是我自己也沒向其他人坦承自己的性別身分，雖然我懷疑他們可能多多少少都猜到了！
透過網路，我也會查一些性別相關的訊息。我發現在這個父權社會又以異性戀為準則的臺灣，同志圈已經被異性戀主流的社會歧視、排擠，但沒想到，同志圈內部自己也搞歧視與排擠。例如，在同志圈裡，某些外表的身材跟臉蛋很吃香，其他的長相或身材就是會被邊緣化，而且拒C（娘）的風氣也十分盛行。所以行為比較女性或姊妹的，也會被他們所謂man的同志排擠。針對這樣的現象，我覺得有點難過，這個圈子已經那麼小了，為什麼還要搞排擠呢？
因為同志身分，我常常會面對一些很煩人的問題。比如遇到長輩或是不知情的朋友，就會被問有沒有交女朋友，那時候我都只能笑笑的回答：現在課業比較重要，想先顧好課業；殊不知我內心其實很想交個男朋友。同志的身分，深深困擾著我，不管是在家裡或是學校、交友，都遇到很多的困難與阻礙，但很慶幸的是，這一路走來，也有很多陪伴著我的老師朋友，都很接納我也很保護我，當我受到欺負時，他們會關心我，且讓我更有信心，知道自己是獨特的，別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大學階段雖然目前還沒很多的朋友，但也有遇到能接受我的，也很樂意和我當朋友的，甚至成為知心。
在這個還是以異性戀為主流的社會，每當被問到有沒有女朋友、要不要結婚等問題，我都只是避開問題或者笑笑的找藉口；就算有了另一半也不敢說。長期在這種壓力下，總是難受！還有國中那次跟女性靠很近而被英文老師斥責阻止的事件，原以為只是單純地與朋友互動且親密，但在英文老師眼裡卻當作是國中男女之間的禁忌行為。但我心裡就會想：我就只是做出朋友之間會做的行為沒甚麼，為什麼在他的眼裡會是不好的？就只因為我的外表是男生而她是女生？這兩個例子都說明了性別政治的運作。在社會當中為了偽裝自己、保護自己而被逼迫當順性別者，在異性戀霸權當中存活；在校園為了不再被老一輩的老師說教或指指點點，甚至在開會當中請所有班導要跟學生講男女有別，在肢體上不要有非必要的接觸，因此在校園當中我盡可能的不要在他面前展現出自己與異性的肢體上的接觸的動作。這些都造成了我在順性別當中或者異性戀主流中被壓迫的經驗。
大學的性別教育課程，讓我更加了解跨性別，也認識了很多臺灣或國外的跨性別者。我很佩服他們的勇氣，同時也羨慕他們能為自己而勇敢的活出「真正」的自己。但是目前，我還是不敢活出真正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害怕，還是覺得目前現在就已經很好了。從我的經驗來看，我本身就不屬於順性別族群，因此生命未必一帆風順。從很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別認同與性傾向，導致我很早就得隱藏好自己，雖然在求學當中並未因為這樣而受到排擠或霸凌，但還是會怕別人的眼光與讓別人誤以為我跟他們是一樣的，因此在某些地方需要偽裝自己是順性別的，但其實這些都是被社會與大人所逼迫的，有時候自己並不快樂，會覺得很累。如果我一出生就是個女生那該有多好，就不用在那邊躲躲藏藏了，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