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新知/再談性別氣質
董晨晧 Remaljiz Mavaliv|Colorful Wi 原住民多元性別聯合陣線 團長、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 碩士
那時候的國小 —娘娘腔
1999 年,甫升上國中成為校園的新鮮人,內心滿是忐忑。畢竟離開了熟悉的原住民國小校園(90 %以上的學生都為具有原住民族身分的學校),況且那是一段戰戰兢兢的國小生活,需要靠學業成績及優良的表現,來獲得學校老師的支持。「娘娘腔」三個字是同學唯一可以攻擊你的字眼。「娘娘腔也比你厲害!你還不是考輸我!」是反擊的起手式,在升學主義掛帥的臺灣,優異的學業成績可以成為有力的反擊利器。也因為如此,對於國中的學習旅程,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挑戰,更嚴峻或是稍微有喘息的空間。成績還可以是武器嗎?在國小階段,缺乏對於自身性別氣質與性別認同的詞彙,大家口中的「娘娘腔」一詞似乎也成為了國小的我對於性別位置的認同。
那時候的國中──adju 乍現
開始了國中校園生活後,明顯感受到與國小的不同,教室內成天有學長、姊進出,不是來找乾弟、乾妹;不然就是言語恐嚇,如犬隻撒尿般地宣示主權及地位,窗外不乏有「娘娘腔」的「學姊們」出現;她們花枝招展、用詞辛辣又搞笑可愛。手上似乎都有屬於自己的「法器」,有拿著扇子的、眉筆的或是透明指甲油。她們成群結隊,有時會戲弄男同學,有時會和女同學鬥嘴,就是看不見有人會用揶揄、諷刺的口吻指責她們的性別特質。這些「姊姊們」用adju稱呼彼此,有時也會依照年紀用「姊」或是「妹」稱呼對方。當時我對於adju的使用方式,只知道是部落女性友伴之間的稱呼詞,未曾聽聞女性友伴以外的族人使用adju稱呼對方。然而,升上國中後,我第一次聽到兩個性別氣質不符合主流的生理男性,將adju當作彼此友伴之間的稱呼,大開眼界,也隱隱約約讓自己的性別類屬脫離生理男性,往「女性」的光譜靠近。這樣不屬於生理男性,反而更趨近於女性的認同,讓adju群體的性別類屬與男同志分開。但因國中對於性別詞彙仍然不足,對於同志、跨性別等含義無法掌握,可以理解的是我們adju,不論是從戀愛的角色或是希望被稱呼的名稱,都會覺得自己是「女生」。
或許有了adju的稱呼,這個不同於娘娘腔帶有污名的認同,讓我們能夠藉由adju一詞成為了同一群人。這群氣質不符合主流的生理男性的社群(以下用adju來代稱)在學校的凝聚力及人數,對於當時的這所國中來說,足以產生「群聚效應」(Ball,2006)。我們可以自在地在校園裡展現自我,與我同年級的幾位同學,也漸漸不畏懼展現自己的性別氣質,「進入」了「adju幫」。群體的力量,成為了adju們在校園自由生存的攻略。單打獨鬥或許會受到羞辱與嘲弄,但「adju 幫」的存在,讓校園成為adju的伊甸園。
隨著年齡的增長,當初的國一小adju如今也成為了國三的大adju,繼續為校園性別友善空間努力打拼著。然而,我也曾經思考過,或許我們這群adju們在校園的學業成績表現不俗,在藝術及體育表現上,也稱得上校園中的佼佼者,所以才沒有被老師們找過麻煩。無論如何,我們都平安的度過了國中階段。
那時候的高中──adju引領風潮
進入高中,內心久違的不安感悄悄爬上心頭,因為這是一個陌生的校園,雖然同是原住民學校,但是座落於不同的部落。校園的性別文化為何?我們都不曾聽聞。所幸,國中結交的「adju幫」,也有不少成員進入了這一所高中,讓我們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可以找到熟悉的彼此。開學後,即使班上都以排灣族為大宗,但班上同學很自然的依照地緣關係分了兩邊坐,學校附近的學生會群聚坐在一起,而我們同屬於非本地的「他者」,則坐在一起。有趣的是,我們這群非本地的學生,大部分都不認識彼此,裡頭也有各式各樣不同性別氣質、性傾向的同學,只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標籤在身上,就是「非
本地人」。
開學約莫一週後,我們這群adju幫透過與同學相處,以及和師長的對話過程中,漸漸掌握到學校性別氛圍的輪廓,也因此開始在學校性別文化接受程度的限制範圍內嶄露頭角。憑著有趣、犀利的用詞及優異的成績和音樂、舞蹈的才華,成功的征服校園。這也帶動了在地的「adju」們,擴大了那些總是靜默在教室角落坐著的adju的舒適圈。往後,校園中隨時都可以看到adju現身,成功結盟了外地與本地的adju群體。更重要的是,adju們三不五時會試圖衝撞、挑戰校園中的性別框架,讓框架有被擴大或是透明化的可能(例如用姊、妹稱呼彼此;表演都以女裝出現等)。與國中相同,adju們透過連結、聚集,讓校園成為性別友善的空間,相對於校外更大的社會環境,adju在校內可以吸得到更自在的空氣,可以自由的追求喜歡的男性;自由的使用自己喜歡的語調與詞彙,放心地尖叫、舞蹈。
adju齊心立斷其金
adju的群體相較於整個排灣族來說只是其中的一小群,但無可否認地也成為了排灣族的特有性別文化之一。有些排灣族人會認為adju一詞的使用,是一種對於他者性別認同的稱呼。當女性對性別氣質陰柔的生理男性用adju來稱呼的同時,也代表著她把你當做部落裡女性的位置來稱呼。有也些排灣族人,將adju當作形容詞使用,用來形容一群性別氣質不符合主流的生理男性,但這個稱呼是不具有污名的。就如同在稱呼一群男生、一群女生一般。adju從性別研究常使用的詞彙來描繪時,很接近跨性別的異性戀。adju在戀愛時或是在校園被稱呼時,都認為自己是女性的角色,愛戀的對象是生理男性。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還沒有進入臺灣主流社會時,adju對於自身的族群
認同並不包含在性別認同內。隨著臺灣多元性別運動遍地開花,臺灣也有各樣為多元性別服務的機構,adju們才體認到族群認同其實包含在性別認同裡了。對於非原住民甚至是非排灣族的跨性別異性戀或是同志來說,很難開口用adju來稱呼對方,也不會認為對方是我們認為的adju。由此可知,adju相較於我們習慣使用的跨性別異性戀或是同志來說有所分別。
綜上所論,回到校園攻略來看,不是每一個adju都可以成為別人眼中的「優良學生」,換句話說,要成為一個不被別人看不起或是討厭的adju就必須要很認真、很努力的生活,才可以享有與陽剛氣質的生理男性相同的待遇。然而,當adju們群聚在一起時,產生的影響力的確可以讓校園的性別友善空間漸漸擴展開來,不需要為了討好誰而去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這過程中雖然還是可以感受到與大部分的陽剛生理男性不同之處(例如,要群聚在一起才可以得到自在),但可能是現階段初步的改變。期待有一天不需要透過任何的形式,就可以得到相同的友善環境。我們想要的不是正常,而是自在。
參考文獻
- Ball, P. (2006). Critical mass: How one thing leads to another. New York, NY: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